

這個虛擬人物影響了中國許多青少年整整10余年,他和這代人一起入學、考試、經歷青春期,見證著友情、愛情,陪伴他們度過每一次迷茫與困苦。他不是一面鏡子,他是活生生的人,如同鄰居、同桌、玩伴——
北京的尹平平、上海的沈海峰、河北的李楊、南京的史蓉蓉、武漢的莫苒、重慶的楊洋、內蒙古的云婧……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彼此并不認識、甚至從未見過面,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英國朋友——哈利·波特。
2011年8月初的一個早上,在北京雙榆樹華星影院IMAX放映廳里,抽泣聲從各個角落響起。當屏幕上滾起字幕,影院的燈隨之亮起來時,24歲的尹平平摘下3D眼鏡,露出一雙哭紅了的眼,她穿著一身黑色巫師長袍,手里還攥著和哈利一樣的魔杖。她吸了吸鼻子,仍然盯著大屏幕,收垃圾的工作人員嚷嚷著:“字幕完了什么都沒了啊。”
這是最后一部哈利·波特的電影,男孩在故事中完成了他的成人儀式,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朋友們也已經長大。“哈利的使命完成了,我也要完成我的使命了。哈利教我的已經很多了,剩下要靠我自己了。”尹平平說。
自從2000年第一部中文版哈利·波特出版后,尹平平已經習慣了哈利的陪伴。每年7月31日,她會給這位朋友買個生日蛋糕,嘴里念叨著:“如果你活著,已經××歲了。”他們一起走過了中考、高考、求職,每一個人生的重要階段。
“消沉的時候,我都會想想哈利,他面對那些困難時都能克服,我這又算什么呢。”她說。
這個被尹平平視為偶像的神奇少年,實際上擁有同齡孩子一樣的性格弱點,有時候他暴躁、愛逞能,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剛入學時,看到同學被別人欺負,他全然忘了課堂規定以及自己從來沒學過飛行,騎上掃把就要追過去,只覺得“血撞得他的耳膜轟轟直響”。
尹平平覺得,這一點和自己的性格很相似:勇敢、不服輸但有時比較莽撞。母親常抱怨:“都是看哈利看的。”
與被命運選擇的哈利相比,21歲的束飛更喜歡平凡的羅恩,那個紅頭發、總是大大咧咧的男孩。“大家并不都是哈利這樣神奇的人物。”她說。這個幾乎與哈利同歲的女孩,曾經生活在一個充滿“哈利”的壓抑世界里。那時,她正在北京一家區重點中學讀初中,她所在的數學實驗班里,同學們幾乎都是數學競賽獲獎得主,有些甚至是數學天才。束飛覺得自己有點像羅恩,盡管努力,但總活在別人的光環下。面對喜歡的男生,她覺得自己不夠優秀,有點自卑。有時,她也會嫉妒身邊的好朋友,但又馬上埋怨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念頭。
“每個人的成長過程中都有點小小的自卑,那種心理和羅恩很相似。”如今,這個北京女孩這樣說。“看了哈利之后,我知道不是我的想法過于邪惡,這是人之常情。后來我明白了,雖然大家是在分層,但在自己的層次里,只要努力還是會達到一定境界的。”
哈利同樣也有嫉妒羅恩的時候。當羅恩獲得了級長徽章,第一次勝過他時,15歲的哈利突然覺得不公平,他一面冒出嘲諷羅恩的念頭,同時又為自己感到惡心。不過,他很快進行了自我修正,大方地說了一句:“太棒了,哥們兒。”
在那個年齡,建立友誼并不困難。朋友之間很容易立下某種關于“永遠”的誓言,但他們那時還沒有體會到友情也要經受種種考驗。
24歲的河北姑娘李楊和金然的友誼堅持到了現在。她們也是因為哈利·波特成為好朋友的。那時,金然家住在六樓,李楊每次去找她,就站在樓下大喊一聲暗號:“金色飛賊。”這是哈利擅長的魁地奇比賽中長著一對翅膀的小球,這也成了現實中這對朋友間的友誼密碼。
那是2003年,書中的哈利·波特馬上要經歷普通巫師等級考試。人們幾乎忘了他剛出場時的樣子,瘦小,戴一副纏著膠帶的圓框眼鏡,還有一對凸顯的膝蓋骨。哈利不再是那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他已經在霍格沃茲有了自己的地位,還和一群鐵哥們成立了“鄧布利多軍”這個小團體。
哈利也有了喜歡的姑娘,得知她成為別人舞伴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仿佛沒有內臟了”。他也有了青澀的初吻,他們離得那么近,他可以清楚地數出她睫毛上的淚珠。
哈利在現實中的朋友們,也正在度過青春期,或是經歷重大的轉變。李楊有了暗戀的男生,她會為自己額頭上突然冒出的一顆青春痘而沮喪。尹平平正在焦慮地準備高考,她把英文版的哈利波特作為英語復習材料,趁此機會逃避到另一個魔法世界里。還有李通華,這個24歲的男生在那時突然失去了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奶奶,整個人失去重心。“給我堅強的人不在了。我覺得天昏地暗,很迷茫,甚至覺得上學都沒什么意義了。”那時,孫燕姿和哈利·波特是他的慰藉。
哈利也正在渡過自己的難關。因為青春期叛逆,他不愿意跟厭惡的老師學習大腦封閉術,“我會努力的,但你沒告訴我怎么做!”“我現在覺得很難做到。”他甚至是吼著頂撞,像個刺兒頭。他也為此付出了代價,這個漏洞被伏地魔利用,間接害死了自己的教父——唯一活在世上的親人。
那時,21歲的沈海峰簡直對哈利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感覺,盡管他也剛剛度過青春期,也曾頂撞父母,甚至和他們爭吵。“仔細想想,其實我在真實世界里也是這樣的。我在看哈利的時候其實是在審視自己身上的問題。”他說。
死亡可以讓一個人迅速明白自己的責任。尹平平曾擔心,被人誤解、被魔法界的媒體妖魔化又失去教父,經受如此多壓力的哈利會緩不過來。但拿到新的一部書,看到哈利與校長鄧布利多的談話,平靜地說著如何處理教父的遺物時,她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了,“明顯感到他長大了,懂事了,我就知道他能過去。”
哈利在這些中國朋友的心中,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文學人物了,他更像一個朝夕相處的朋友。出于文學性的考慮,他差點被安排英雄般地死去,但這遭到了朋友們的強烈抗議。大結局出版那一天,正在外地實習的尹平平一早沖進新華書店,把書翻到最后——哈利沒有死!她欣喜若狂地給好友們群發短信:“最后一章是‘19年后’”。這時,尹平平已經上大學,并在學校里創立了哈利·波特迷社團。哈利不僅僅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事業了。
哈利沒有死,他還要直面自己的使命。
兩年后,當尹平平求職時在兩個offer間猶豫時,也想到了哈利。那還是哈利剛剛進入霍格沃茲學校要分學院時的事情,他擁有純巫師血統,同時擁有正義和勇氣。他既可以去以純血統為榮的斯萊特林學院證明自己,也可以選擇象征勇氣的格蘭芬多學院。但他緊緊抓著凳子邊,心里默念,“不去斯萊特林,不去斯萊特林。”
尹平平正在一份穩定的體制內工作和自由但充滿冒險的工作間猶豫,最后,她選擇了體制內。“哈利選擇了勇氣,我選擇了純血統,其實我對自己挺失望的。”她說。電影結束后,坐在附近一家牛肉面館里,她的身上依然套著巫師長袍,左胸口縫著一枚格蘭芬多的標志。
“但是哈利告訴我們,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她補充道。
對于電影,尹平平本來是抱著“審片”的態度,只是想看看它是否符合原著。但當看到海報上那句煽情的“It’s all end”時,她的心還是被揪了一下。
從影院里出來,上海男生沈海峰也有點緩不過勁。“All over,”他在微博上這樣寫道,“你知道有這么一個人一直陪著你,但就是找不到這樣一個人。感覺他離你很近,近到一步就走到他身邊,然后踏進他的世界;但又感覺很遠,因為再怎么想,那也只是虛構而已。但他就這么陪了我10年。”
尹平平曾努力尋找這個朋友的“蛛絲馬跡”。去英國旅行時,尹平平沒有去看大本鐘和嘆息橋,她去了國王十字車站,在劍橋對著一棵沒人留意的樹激動地流了眼淚。因為它酷似魔法世界里的那棵山毛櫸樹,就在這棵樹下,哈利、羅恩和赫敏曾經花了一個星期天寫完作業,然后趴在草地上閑聊。如今,它真實地出現在自己面前,那種感覺“無法描述”。
“這個故事會永遠和我們在一起,不管你是回到書中某一頁還是在大屏幕上,霍格沃茲永遠歡迎你回家。”在最后一部電影的首映禮上,哈利·波特的作者J. K.羅琳說到這里,流淚了。
哈利的故事確實結束了,電影也已散場。在中國科技館影院里,當片尾字幕剛要跳出來時,一個男生突然站到熒幕前舉著麥克風說:“想必各位都是哈利·波特的粉絲,我也是,我女朋友也是。今天,我想在這里向她求婚。”這個場面出乎人們意料,大家注意到,戒指是夾在《哈利波特與混血王子》書中的——第236頁,那一章的名字是“牢不可破的誓言”。
對于他們來說,這是結束,也是另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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