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年,17歲的我像這個年齡的所有男生一樣,一方面為自己勢如破竹般增長的個頭而自豪,一方面天不怕、地不怕,覺得沒有自己辦不到的事。事實果真如此嗎?
每年,我們小鎮都會上演一場為期三天的牛仔競技比賽。雖然年復一年,內容都大同小異,但那一年在我的眼里卻不一樣了:為了挑戰極限,我決定去試試騎公牛比賽。騎牛有啥難的?我以前也沒少跟那些老牛打交道,只不過在牛背上呆夠8秒鐘就可以了,要知道我也曾在跳躍的馬背上呆過更長的時間。 但促使我前去的最大動力是女孩子的目光——尤其是漂亮女孩的目光。我跟兄弟們早就注意到,每年能吸引最多漂亮女孩駐足的地方就是斗牛場了。
有啥難的,對我而言也就是小菜一碟!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老爸。他看著我,在沉默了約有一分鐘后,只見他高深莫測地一笑,說:“好吧,孩子,我知道沒什么能阻止你的,去試試吧,這也是個學習的過程。”
老爸一邊笑著一邊走開了,留下一頭霧水的我愣在原地。真搞不懂這些三十多歲的人,總是以為自己懂得很多,其實什么也不懂。
我永遠忘不了比賽開場的那個夜晚。我穿著自己的緊腿李維斯牛仔褲,外加帥氣的牛仔襯衫,腳上的靴子光可鑒人,牛仔帽被牢牢地固定在了頭頂上。啊,這是屬于我的夜晚,就等著萬千漂亮女孩為我呼喊了。
很快就到騎公牛比賽預賽的時間了。我被一幫同齡人簇擁著,極有派頭地朝關牛的地方走去。要知道我從未如此受歡迎過,旁邊還有兩個很可愛的女孩陪著我,這一路感覺就像飄過去的。快到準備區的時候,我停了下來,紳士地跟女孩們說請稍等片刻。她們笑了笑,給了我一個祝福的擁抱。
我攀上了關牛的鐵柵欄。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牛仔正坐在柵欄上等。
“男孩,是你要騎我的牛嗎?”
我拍了拍胸脯,說:“是啊,就是我。”
他點點頭,用拇指指了指牛背,說:“見見殺手。”
只一眼,我就悔得腸子都青了。乖乖,長這么大,我還從來沒看見這么大塊頭,長相這么兇殘的野獸:它的毛像煤炭一樣黑,巨大的牛角已經出于安全考慮被去掉了尖頭。它的嗓子里仿佛滾動著巖漿,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那巨大無比的腦袋在來回晃動,鼻涕則隨之在空中畫出一道道拋物線。
年輕人的熱血只能燃燒到這一步了,我的腿已經想背棄上身,先走一步了。
“嗯……你確定這是大賽分配給我的牛嗎?”
“對啊。”
“他叫什么來著,殺手?”
“小子,那不是它的名字,只是對它工作性質的描述。”老牛仔吐了一口濃痰后說:“現在,讓派對正式開場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極不情愿地坐在了這頭怪獸的背上。我將固定在牛身上的繩子緊緊地繞在了右手上,左手迅速地按了按我的牛仔帽。
接下來的幾秒鐘,牛不再咆哮和跳躍。它知道我正坐在他的背上,它對接下來的流程很熟悉,為了下一步,正在暗地里鉚勁。我的兩條腿感覺到了牛傳遞過來的力量,似乎血管一下子就變粗了,我的胯下像被安了個炸藥包。那一秒,我知道這枚苦果已經超出了我能消化的范圍。
可惜我已經走得太遠。我看了老人一眼,說:“好吧,打開……” 拜托,“門”字都還沒出口呢。鐵門嘩啦一下就開了,牛把蹄子一揚,躍入了半空中。
在牛踏上地面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啊。我是在一個大競技場里,周圍有好幾百觀眾,而我,正在跟一個上噸重的長了角的“漢堡包”鏖戰。
今天我的小命就要丟這兒了吧,耍帥如果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這樣的代價也太過昂貴了,更重要的是,這種慘兮兮的死法一點也不酷!這都是后話,我當時的唯一想法就是:我!要!死!了!
這想法肯定只出現了幾微秒,牛在轉體360度以后,突然前蹄支地,后蹄騰空,華麗麗地玩了個垂直于地面的雜技。
我被甩到了空中,手腳并用胡亂地撲騰著,就像只受傷的小鳥。然后,一陣大風襲來,我被迫著陸了。但是我很欣慰,因為我竟然騎了那頭牛后還依然活著。
我奮力調動四肢,想要爬起來。但是公牛就像一列貨運火車般駛來,他用自己的鈍角將我挑起,拋入空中。我又一次墜地,只是再也沒了動彈的力氣。牛跳起了墨西哥的傳統舞蹈,以歡快的舞步,有節奏地讓我跟著它的步伐翻滾著。謝天謝地,場上負責調動氣氛的小丑趕了過來,把牛拉走了,我這才算從牛蹄下得以生還了。
兩個牛仔把我架到了安全地帶。眼見著他們就要把我送出競技場了,我掙扎著站了起來,示意他們放開我。我想要告訴所有人,我的身板還結實著呢,沒有牛能在我這里占到便宜。
我舉手想揮動自己的帽子,好跟陪我來的女孩們示意。這一摸才發現我的帽子不見了!回頭一看,我那全新的牛仔帽早已被牛蹄踐踏得面目全非,與地上的爛泥混在了一起。
我終于還是被牛仔們拖出場去。
我總共在牛背上堅持了兩秒鐘,得了腦震蕩,斷了一根肋骨,外加一身淤青。
這是我騎牛生涯的結束,也是我狂妄時代的終結。我終于理解了老爸笑容后面的深意,懂得了真正的男子漢不是無所畏懼的莽夫,而是知道自己軟肋在哪里的智者。
那一晚,有個小孩一夜長大。
(余長生摘自《中學生故事與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