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課堂上,田七轉過頭,英語書遮住她高高挽起的頭發。她呵著氣低聲說,北雪,下節是體育課。
無奈地把眼睛從英語書下的小說上抽離,迅速掃了一眼桌子上貼著的課程表,沒錯,下節是體育課。田七轉回去拉著衣帽不知道在桌上寫著什么。講臺上的英語老師埋頭寫案例本。最前排的學習委員在不停寫著什么;第二排的美玲在翻數學習題集,手邊還放著計算器;第三排的雪兒在看手機,左邊耳際掛著黑色的耳麥;第四排的蘇直直盯著墻上的那個有些老舊的時鐘;第五排的我在收拾小說集,再一回頭,后桌的偉琳在畫畫,蠟筆掉在了我的椅子旁邊。我微嘆了一聲……然后,下課的鈴聲響起。
北雪,快點。田七拿起她的手機拉著我往外沖。手里的小說集瞬間掉在地上、椅子上。英語老師咳了一聲,背著手走出了教室。我掙脫田七的手,彎下來撿掉在地上的書。
我說田七,還有9分鐘25秒,你急什么?田七把頭發拆開,兩只手理了理發絲,不說話。嘴角倔倔地揚起。
北雪,我桌子底下還有一本你的書。偉琳好心地提醒我。于是我轉過身彎下腰撿書順便撿起了掉在地上的蠟筆。隨即若無其事地拉著田七從前門走出教室。在門口還照了一下玻璃,頭上的水晶發卡閃亮亮地把人顯得沒有那么蒼白。田七在身后踉蹌地跟上嚷嚷著,北雪等等我。
樓梯拐角我稍微停頓了一下,走廊那頭的后門傳來了張畫尖細的聲音,為什么偏偏是她?在一旁的田七推開我就要沖過去。我用盡力氣拉住她,搖搖頭說別做幼稚的事。然后沒有猶豫地拉著田七走下樓梯。
《二》
體育課。田七坐我旁邊耳邊塞著耳機聽著歌。偶爾跟著哼唱幾句。突然她示意我看操場不遠處。
我以為張畫不會上這節課。出乎意料地她來了。眼睛微紅,睫毛邊有些濕意。我躲著她直射過來的眼光,漫不經心地拿下田七的一個耳塞。田七看了看我,再看了看那群以張畫為中心的女生講著什么。人群里不時發出不以為然的笑聲。那笑聲直達我心底,驀然升起些厭惡。
田七突然大聲嚷嚷像是故意要讓人聽清楚似的說,北雪,你說你在年底晚會上唱什么歌,你決定了沒有?我霎時想起了張畫剛剛尖細的聲音,為什么偏偏是她?是的,為什么是我,我想走到她的面前也去問問那個笨蛋。
體育老師吹起了集合的哨子。我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塵,從張畫面前走過,不到半米的距離我可以看到她發上的頭皮屑。她鄙夷的眼神看我昂首走過,如以往的漠然。
晚課時。張畫把我叫出去的時候我還是愣住了,一瞬間的空白。北雪,你憑什么呢?她把頭微低下整個人靠近我。我說張畫,你的頭皮屑還是那么多。這種場合我仍無動于衷得漫不經心。雖然張畫說的話狠狠地刺傷了我某個地方。北雪,你聽清楚了,有本事你就給我唱得漂亮些,不要總給我這副淡漠無所謂的表情。她說了個總字,讓我發火了。于是一巴掌揮了下去,然后揚長而去。暗夜的身后,隱隱傳來抽泣聲。哼,我就是要給你看看,我北雪也不總是淡漠的。你那么喜歡站在舞臺上現在就讓給你。不,不是讓,是還回給你。
我想任誰也想不到張畫和另一女生在講臺上輪流PK到白熱化只為爭奪一個晚會上表演的名額。最終張畫勝出時,卻被我這個不相關的平時被人徹底漠視的一棵小草以臺風過境之勢包攬所有榮耀。我被臺下旁邊的田七激動得不小心推了出去。然后很戲劇性的大家以為又有一個人要挑戰了,起哄地叫囂著。等我還沒緩過神來,人已經站在講臺上。講臺下擔當評委的音樂老師茫然地看著這個額上幾粒雀斑穿著打扮怪異的女孩。似乎在她教的學生里對我搜索不出印象。她不知道我在音樂課上的測試得過最高分。一旁的班主任皺了皺眉頭。或許在懊惱我的自不量力吧。我抿了抿嘴巴,雙手握拳憤恨地說,不知是哪個笨蛋不小心把我推了出來,說著視線瞪向田七。她驚恐萬分地做雙手許愿式的抱歉。不過既然站在了這里,我也不能免俗地來一首歌曲。不好聽別扔筆蓋當臭鞋。最后連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屆好學生才女張畫被我打敗了。我一直都挺有自知之明的,其實應該是我揀了個便宜。
《三》
第二天。我發燒了。這并不是意外。意外的是班主任這么迅速地批評我,說給我記過。我頭重腳輕地看了看他說,哦,如果我棄權是不是就不用記過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就走出了辦公室。手是冰凍的,很冷。
高燒不退。媽媽來接我的時候,我的臉蒼白無比,渾身無力。然后我被送進了醫院。
手術臺上。我安靜地躺著清晰地聽到手術刀交接的聲音。我沒有哭,只是有些難過,也有一點釋然。人都是這樣子,在清醒里,無能為力地目睹自己的受傷過程。我知道,身體里有一個壞東西在作怪,必須把它切去才能健康。之前一直沒有勇氣,現在不得不趕鴨子上架,我不應該有什么怕的。
手術完了。媽媽喂我喝雞湯。我說,媽媽,不用擔心了。你看以后都會沒事了,動了手術就會好的。媽媽眼睛紅紅的,嗯,這一次會好起來的,你會好好的。我靜靜地聽著她堅定地說著,眼淚沒有感覺地流,我終于知道,自己也會一直哭。
《四》
2011年年末。我的病幾乎好了。田七打電話來問好。我說,姐我又重生了,電話那邊的田七嚶嚶地哭。直說我這小孩怎么這么狠心,讓人心疼。眼眶微熱地怔了怔,原來還是有人記掛我的。你說你嘩啦啦地哭什么呢?我身上多了條疤又不是你砍的。她哭得更大聲了。良久,我說,田七我的疤在胸口下一點,正面是看不到的。然后就輕輕掛了電話。幾乎是同一秒,電話又響了起來。我遲疑了一下,拿起,田七,電話費多呀你?
北雪,我是張畫。
哦。
張畫啰嗦了一大堆。我從來不知道她那么優秀的一女孩也是話多的人。但我記住了一句,她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生病了還那樣說話激你。我說,沒事你唱得比我好聽,那就這樣吧。疤痕還是有些疼,我摸著它,眼淚不止。我想我是不是把這幾年的淚都一次性流完了。
媽媽說,北雪,下雪了。遲來的雪終于落下了,挺大的。我抬起頭,雪花就落在了窗上,稍作停留又被風吹走。
一場遲來的雪,一場久違的持久的雪。我站在窗內,看著窗外的飛雪。雪終于慢慢覆蓋了全部,看著它們鋪滿窗格,鋪滿紅色屋頂。我的眼前浮現那一年過往。田七傻呵呵的笑容,張畫說我不是淑女也不張揚,只是眼神凜冽、一副安靜生活的臭臭表情,她是了解我的,卻不知我更無所謂。
我記得一句話:雪會覆蓋這世上一切的罪惡。我想它也會覆蓋掉憂傷吧,那些青春里無可避免的憂傷與疼痛。
[編輯:商元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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