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做一匹有尊嚴的馬

□ 北 方

莫言：做一匹有尊嚴的馬

□ 北 方

它有聳聳如削竹一般的耳朵，巍然厚實如一堵墻樣的軀體，它屁股后面赫然印著“Z99”的編號都說明它曾經的身份和榮光。現在，它與安于現狀的雞和默默無聞的牛為伍，但它還在用最后的威力與平庸抗爭，用任勞任怨的付出捍衛著作為一匹軍馬的尊嚴。

它是莫言小說《馬語》里的一匹戰馬，一匹為維護軍馬的尊嚴而不惜自毀前程的馬。

沒有了疆場可縱橫馳騁，它只能在鄉間泥路駕轅拉車，沒有了勝利時昂首向天的嘶鳴，它只能用不知疲倦的奔走來填補內心的失落。30年，即使是一位人間英雄，不老了身子也會老了心，但對于一匹軍馬來說，它還依然保持著碩大的頭顱、偉岸的身軀、修長的四肢、瓦藍的四蹄、蓬松的華尾，保持著它那顆向往戰場的雄心壯志。

它本來就是為戰場而生。兩軍交鋒之時，槍林彈雨之中，那才是它顯示英雄本色之際。它曾馱著兵團司令沖鋒陷陣，立下了赫赫戰功，它屁股后面的印記就是它英勇的見證。它為能遇到這樣一位將軍而欣喜；每場戰爭下來，將軍待它愛如戀人。在戰場上，他們默契如兄弟，也許將軍和馬一樣都是喝了高密的紅高粱酒，戰場上他們所向披靡，在敵人聞風喪膽的逃竄中，他們享受著勝利帶來的興奮，他們也獲得了作為一位將軍、作為一匹軍馬的尊嚴。

勝利帶給一匹戰馬的是對下一場戰爭的渴望，卻讓一位將軍丟掉了英雄的本色。

將軍開始迷戀脂粉佳人，戰場上的生死兄弟卻成了他取媚女人的寵物，讓一個散發著刺鼻脂粉氣的女人騎到它的背上。馬的心都涼了：從此，戰場上將少了一位驍勇的將軍，塵世間將多了一位淫逸的高官。是選擇順從將軍的心意，甘心淪為仆役，還是保持一匹戰馬的尊嚴？它選擇了后者，把那個女人掀離了馬背。它的脊背本來屬于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靠美色消沉英雄意志的脂粉。將軍把那本來揮向敵人的戰刀砸向了自己的兄弟。一匹力圖保持作為軍馬尊嚴的舉動卻給它帶來了不幸。將軍罵它是“瞎馬”，而軍馬那一刻向天悲鳴聲中不無“真瞎”的慨嘆。那是一種心死的悲哀，本來一匹屬于馳騁沙場的戰馬卻最終死于槽櫪之間。

為了捍衛作為一匹軍馬的尊嚴，從此，它再也睜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