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鐵橋 朱柳宇
醫患血案頻發背后
□ 葉鐵橋 朱柳宇
很少有一條新聞后面的評論像這次這樣讓人覺得殘忍。
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以下簡稱“哈醫大一院”)發生患者捅死一人、致傷三人事件后,截圖顯示,騰訊網轉載的此事件新聞報道后面,竟然有4018人次在網站設置的“讀完這篇文章后,您心情如何”的投票中選擇了“高興”;而選擇“憤怒”、“難過”和“同情”的,分別只有879、410和258人次。
記者統計發現,4018人次占到了所有6161投票人次的65%。
中國醫學界人士專業交流網站“丁香園”在其官方微博中發布了這張截圖,并評價稱,“這幅圖一定會載入中國歷史”。
也有網友在反思:“悲哀,無語,當前醫患關系竟然到了這樣一個地步!”“明明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醫患什么時候卻成了對立階級?”
近年來,我國醫患之間的糾紛頻發,雙方的沖突頻繁走向極端化,從正常的醫患關系走到言語暴力、肢體沖突甚至發生惡性事件,醫患矛盾逐步升級的同時,暴露的是調處醫患矛盾機制的低效和公信力缺乏。
哈醫大一院的事件只是醫患關系緊張的一個極端案例,卻不是個例。
據新華社報道,2006年我國內地共發生9831起嚴重擾亂醫療秩序事件,打傷醫務人員5519人,醫院財產損失超過兩億元。
據《新京報》報道,2012年一項不完全統計顯示,北京市72%的醫院發生過毆打、威脅、辱罵醫務人員等“醫鬧”事件;77%的醫院出現過患者在診療結束后拒絕出院且不交住院費用的事件。
今年2月,廣東省東莞市政府辦公室下發《關于進一步加強我市醫療機構安全保衛工作的實施意見》,表示:“醫院保衛室可適當配備短棍、長棍、催淚噴霧劑等帶有攻擊性的裝備以及防刺背心等,以供危急情況下使用。”
該文件出臺背景之一是2011年8月,東莞長安醫院有患者因為治療效果不理想,用菜刀砍死醫生一名、砍傷一名。
然而,這種將醫院建設成為“堡壘”的做法也引來了巨大爭議,許多評論認為這種做法只會惡化醫患關系。
醫患矛盾為何越來越突出?中山大學醫學院江麗芳教授認為,主要源于患者對醫方的信任不足。曾在湖北省中南醫院工作過多年的陳卓慧也告訴記者,現在民眾不了解醫院和醫生的真實情況,遇到問題時就會將矛頭指向醫生,且公眾對醫療技術期望值過高,如果死了人就會認為發生了醫療事故。
今年兩會期間,全國政協委員、去年曾發生血案的同仁醫院副院長徐亮也表示:“醫療服務是高風險的行業,即便是規范、技術精湛者的手術也會有一定比例的手術并發癥發生。但由于制度上的缺陷,一旦醫療糾紛發生,矛盾往往集中到醫院和醫生身上。”
而對于患者來說,醫生態度差,語言生硬,加上醫生收紅包、開高價藥成了公開的“潛規則”,使患方容易產生不信任感,一旦在診療過程中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有可能發生醫療糾紛。再加上有些醫療機構服務確實存在缺陷,醫療水平不高,操作不規范等,也經常造成嚴重后果。此外,醫患溝通不暢,醫方不尊重患方的知情權、選擇權,也是導致醫療糾紛的重要原因。

醫患矛盾的逐步升級,暴露出調處醫患矛盾機制的低效和公信力缺乏。
北京市民博律師事務所醫療事務部主任張文生律師告訴記者,醫患之間產生矛盾,解決途徑主要有三種,一是自行和解,達成協議;二是由調解委員會舉辦調解會,通過資料或雙方陳述給出調解意見,但不具有強制性,如果一方不滿意就無效;三是走司法訴訟程序。
60歲的董水金現在還在奔走著。家住江西省九江市湖口縣的他,2008年家庭慘遭變故,時年31歲的兒子董林波因為一起醫療事故成了“植物人”。
2009年5月,他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追究當事醫院湖口縣中醫院與九江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醫療事故責任。按照《醫療事故處理條例》的相關規定,“需要進行醫療事故技術鑒定的,由雙方當事人共同委托負責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工作的醫學會組織鑒定”。
最先的九江市醫學會的鑒定結果為,相關醫院的行為“不構成醫療事故”。董水金不服,提出再次鑒定申請。這一次,江西省醫學會的結論是該病例屬于一級乙等醫療事故,但醫方承擔次要責任。
雖然結論與九江市醫學會的結論截然不同,董水金依然不服,再次提出要求重新鑒定。2010年3月,中華醫學會鑒定也認定此事故為一級乙等醫療事故,兩家醫院應當承擔事故的主要責任。
事實上,相當比例的醫療事故糾紛后面,當事人都有類似的遭遇。醫療事故鑒定機構的公信力缺失,是醫患關系緊張的重要原因。
北京市國源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北京市律師協會醫療法律專業委員會委員吳俊律師說,醫方和患者在地位上并不平等。醫學會的鑒定專家都是從各個醫院抽調來的。醫療系統對鑒定的壟斷,對患者來講很容易失去公正。這一方面確實引發了許多鑒定上的明顯不公。另一方面,不論鑒定結果如何,患者也都會天然地懷疑鑒定的公平公正性,“都是一家人”的想法根深蒂固,鑒定的公信力沒法在民眾心中確立。
據媒體報道,今年兩會期間,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院長錢鋒就表示,醫療糾紛以及事故認定的專業性較強,法官也無法獨立判決,只能依賴于醫療鑒定。但對同樣的醫療事件,不同的醫療鑒定機構做出的鑒定結果不會完全一樣。醫療鑒定結果不權威,讓法院無法做出判決。
司法公正是社會公平的最后底線,對于醫患糾紛也是如此。相當比例的醫患糾紛最后都走了司法程序。
在張文生律師看來,醫患官司一個很突出的特點在于周期很長,幾乎是所有案件類型中耗時最長的,“一般我們的醫療案子都是按年來算”,一個官司下來一兩年是常事。吳俊律師也說,醫患官司在北京一般要一年半,外地有些機構排號都要一年半,“和普通民事案件簡易程序三個月、普通程序六個月沒法比”。
事實上,醫療官司中,令人絕望的辦案效率,經常使得糾紛失去了暢通的化解途徑,從而導致極端事件發生。
哈醫大一院血案發生后,醫療系統很多人表示關切和痛心。
然而,面對血案和頻繁的醫患糾紛,究竟該如何應對?
張文生律師認為,事件頻發,關鍵在于協調處理機制失去公信力,如果醫療事故鑒定機構的公信力更高一點,如果醫療事故訴訟案件不會變成“馬拉松訴訟案”,如果醫患雙方在信息上更平等一些,就不會發生這么多慘案。他認為,應從鑒定組織與鑒定人員的獨立超然地位、明確鑒定人和機構的責任等方面,重建醫療事故鑒定的公信力,同時努力縮短醫療事故訴訟案審理時間。
全國政協委員、同仁醫院副院長徐亮在今年兩會的政協提案中提出建立第三方賠付和咨詢機制。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比較理想的醫患關系應該包括五個主體:醫院、醫生、患者、賠償方、咨詢方,從而保證信息的平衡。發達國家一般由保險公司或者再聯合醫師協會作為賠付方。發生醫療糾紛,患者不會鬧醫院,而是找第三方賠付者進行理論,獲得賠償。”
(摘編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