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帥

秦玉海并不愿意把自己關于水的系列作品稱作“觀念攝影”或者“抽象攝影”,他對于攝影系統的創作與研究,是從拍攝云臺山的風景開始的,但系列作品《無香》、《無言》和《無形》的問世,讓我們看到他對于純粹藝術和審美的追求,已經內在地體現在了作品之中。同他其他的攝影作品一樣,秦玉海以水為母題的系列攝影創作以中國人熟悉的方式傳達獨特的中國情結;與此同時,作為一位攝影家,他在積極對藝術中永恒性與現代性這對矛盾展開思考。這一切,都使得他對于攝影的探索不同于純藝術科班出身的藝術家,實踐著他“另辟蹊徑”的創作初衷。
著名的法蘭克福學派理論家、西方馬克思主義的代表人物之一瓦爾特·本雅明在《攝影小史》這篇名文中說:“如果要探尋現今藝術與攝影之間的最大特性是什么,那便是藝術品復制相片給二者造成了難堪的緊張關系?!驗楹?0年前一樣,攝影又從繪畫手中接下了接力棒?!笨梢钥闯觯狙琶鬟@里所說的藝術,特指的是繪畫,因為在法蘭克福學派看來,繪畫作品中包含著一種被稱作“靈氣”(aura)的東西,而基于技術復制的攝影則不具備這種靈氣。與許多畫家反對面對照片進行創作一樣,這顯然是一種偏見。因為作為視覺藝術的攝影作品,已經內在地包含了這種靈氣。這種靈氣盡管蘊含在鏡頭所呈現的客觀物象之中,但它需要攝影家的發現、提煉和傳達,這種工作同樣能夠呈現攝影家對于終極問題的思考。
只是在中國當下的攝影界,受到商業環境和攝影發展狀況的影響,商業攝影家大都把自己的職業定位于為企業解決實際問題的服務人員,而藝術攝影家則又往往陷入片面追求所謂“形式感”的誤區,很少通過作品去思考一些與商業、形式無關的人類基本問題,這使得很多優秀的攝影家作品中也常常欠缺某種永恒的深度與藝術價值。但系列攝影作品《無香》《無形》《無言》讓我們開始關注中國攝影家對于終極問題的探尋。
眾所周知,基督教文化用水來象征人類從對于上帝的悖逆中重生得救的洗禮,而在中國文化中,“水”的意象也具有特殊的地位。道家著作《老子》,更是賦予水剛柔相濟的本性以很高的人文價值:“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水的包孕與含蓄,吸引著歷代藝術家從源頭處開始謙卑的探索,這些探索總是在豐富著人類本來十分有限的理性和想象空間。一位哲人說過:“偉大的心靈總是相通的。一位大哲學家和一位大詩人之間的距離,就遠比他與一位蹩腳的哲學家之間的距離為小。”而此時我們可以想見,一位大攝影家、大藝術家所表達出的思想和終極關懷,也完全可以和歷代大思想家進行超越時空的對話。讓人感慨的是,這種對話在中國當代喧囂紛雜的藝術界中已經是久違的了。
只是達到這一切,需要通過一定的技術手段來實現。秦玉海通過視覺形式對于基本問題的思考與探尋,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借助科學和技術的手段達成的。他說:“它首先是一種科學認識、科學再現的攝影,首先它是一種科學?!边@里就涉及攝影、繪畫等視覺藝術領域中一個共同的命題,藝術與技術之間的關系。從攝影藝術在20世紀的異軍突起,以及它在中國改革開放30余年間以其不可替代的群眾基礎所建樹的影響力和所取得的成就來看,它是當之無愧的時代藝術形式,集中代表了時代的藝術精神,以至于在20世紀上半葉就有人驚呼,攝影將殺死繪畫。攝影當然不會殺死繪畫,但與繪畫相比,以攝影作為媒材和手段,的確更有條件表現當下的時代精神。以存在而不是超脫于我們這個時代的方式,去與人類遠古的智慧進行一場跨時空的對話,這或許是秦玉海系列攝影《無香》《無形》和《無言》更加內在的一層含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