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食/新作五首

離離，20世紀70年代末出生于甘肅通渭，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有作品發表于《飛天》《詩刊》《人民文學》《星星》《詩潮》《青年文學》《詩選刊》《詩歌月刊》等國內外純文學刊物，并有作品入選《〈飛天〉60年典藏·詩歌卷》等多種選本。2009年獲甘肅省第三屆黃河文學獎，2011年出版詩集《舊時的天空》。

代表作

日 食

多日以來，我走過田壟三次

第一次看見玉米地里

站滿了受苦的人，女性的，生產的，

那是黃昏，人們準備回家

回到太陽的家里，但是日食

突如其來，也許早有安排

我只是沒有準備好，怎么安慰她們

一次還是在玉米地

我穿著別人穿過的舊衣服

一個一個撫摸那些女人懷里的孩子

成熟的、喧囂的下午傳來童年的歌聲

我帶著孩子們飛快地跑，進入麻雀的內臟，

麻袋像舊世界的鐘聲

不停地敲。后來聲音填滿了它們

也填滿了我。第三次

我記不清是在什么地里

我痛苦，淚從三條小路上流過來

光禿禿的玉米秸，整整齊齊

像我家鄉的一種樂器，人心慌的時候都去

吹它，它就整夜地響

新作五首

想在舊影院看一場電影

想在舊影院看一場電影

黑白的也無所謂

掛在臺上的

舊布，慢慢被燈光照亮

被涂上形形色色的人物、事件及經過

我們的人生仿佛就在其中了

我們交頭接耳，嗑著瓜子

當我回頭，看到后排椅子上

坐著的那個人

椅子還是連在一起的那種

落滿了灰塵

他仿佛對我囑咐著什么

嘴角輕輕地動，看著看著

我的臉上就

濕了

井

和生活妥協的時候

我想到了井，低陷、順從

也想到水，流到哪里

哪里就有愛情和

懷念。但想到井水

我的身子就絕望般

戰栗

曾經從井里取水

隨著繩索，桶吊下去

水被提上來

桶被提上來，低頭間

自己的影子

在水里晃來晃去

再一低頭，就感到眼底的潮濕

就感到一只手

從我的身體里取水

每次一到井邊，我就恐慌

怕一低頭

就忍不住，什么都沒有了

這些還不夠

這些黑不夠，我觸到路邊的槐樹

就想找到它的葉子

這些模糊的葉子，想毀了我

但是還不夠，我的心郁郁蔥蔥

過完一個冬天，天空還不夠灰

螞蟻噬著我的腳尖，日子久了，它們生銹

的身體

想成為我的，想在樹下讀信，低頭

系緊松了的鞋帶

這些理由都不夠

你離開之后

空氣里都是缺陷，但缺陷得不夠

我在那棵樹下

風吹著我的影子

仿佛什么都沒有

童 年

這個小城沒有我的童年

只有我正值童年的孩子

他的雙腳從被子里呼之欲出

他在熟睡，藍天剛剛被打開

這一對將要飛起來的鴿子

我俯下去，吻

似乎要沉入大地

我愛這小小的峽谷、激流，和他喜歡的

廣場的石羊，或在馬路的一邊

和小朋友玩彈珠，他喜歡一半英文一半

漢語地

和我說話。他的玩具，笑嘻嘻地躲在臥

室里

等他放學回家。他說

我愛你媽媽——

他一口氣朗誦完十幾首詩歌

他在每一秒溜走的時間里

慢慢長大

即使我什么都不說

不明白什么是最美的

因而想到冬天

因為內心的空曠

想到雪

雪融化之后空寂的

山頂，風習習吹著

似乎很久了，想起失去的

不是最美的，我懷念

即使我什么都不說

不說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