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之西/新作四首

胡楊，作家、詩人、學者。曾赴羅布泊、可可西里、阿爾金自然保護區、后昆侖、西藏阿里穹窿銀城、內蒙古敖倫布拉格考察探險，為多家自然地理文化報刊特約撰稿人，出版《胡楊西部詩選》《敦煌》《綠洲扎撒》及各類專著20余部。有散文和詩歌入選中學生閱讀教材和大學選修教材，曾榮獲黃河文學獎、敦煌文藝獎等。

代表作

敦煌之西

敦煌之西，是跨越了黨金果勒河的廣大

地域

在我看來，那是一片不毛之地

夏天，跑著一群拿著火把的風

冬天，跑著一群舉著刀子的風

愛誰是誰，愛誰，誰得脫兩層皮

可漢武帝沒這么想，唐太宗沒這么想

他們都把自己的觸角伸到了這里

漢武帝的觸角是那些長城，唐太宗的觸角

是那些

端莊菩薩

和壁畫上華麗的衣袂

敦煌之西，我騎一匹毛色骯臟的駱駝

一顛一簸揣測古代的商人怎樣忍受煎熬

我是受不了了，商人們畢竟心懷利潤

站在烽火臺上，我努力像一個守望者

站直自己的身體。仍然還有一點點矯情

一只野兔子自由極了，一會兒瘋跑

一會兒長久地趴著

在這荒野上，它吃什么、喝什么

一陣子我為這只兔子操心，操閑心

敦煌之西，玄奘悄悄溜過去了

像一塊石頭，被風吹著滾過去

沒有了棱角

他的棱角都留在史書里了

我在敦煌之西，孤零零的

不如一只老鷹

新作四首

冬 雪

從長城的一側

到另一側

雪，抹平了界限

誰是沖擊的旗手

倒在血泊里

手里攥一把黃沙

然后又松開

誰是耕田的農夫

撒下種子

一半被風吹走

一半流落于

干旱的春天

只有這雪

抹平了曾經的恩怨

大家手拉手

潔白一片

就像一群綿羊

走向寬闊的草原

就像盛開的棉花

走向火熱的秋天

長城，把這些雪

頂在自己的身上

如同穿了一件

干凈的大衣

似乎這個世界

溫暖多了

擠奶的格桑

她輕輕地拍拍羊屁股

然后蹲下身子

母羊一個挨著一個

奶桶里溢出了奶液

秋天掠過草原

撒下金黃的草屑

從羊肚子下抬起頭來

梢頭以下的草

似乎都黃了

擠奶的格桑

手搭涼棚看了看遠處的云彩

它們飄到帳篷頂上

就可能是下午了

晚上也說不好

她又仔細看了一陣

才去煮下午的奶茶

青稞地

五月出了苗

它還是毛茸茸的一層草

一直長大

把火熱的七月藏在自己的腋下

一直長大

裹了一身十月的秋寒

這青稞地

羊踩過

馬踏過

它挺起身子

好像越來越結實

飽滿的籽粒

扛在高原的肩膀

飽經風霜之后

它像一個寵兒

月 光

雪地里的月光

從城墻上跌破身子的月光

路過劍矛

凝結了血的月光

顏色依舊是

純白色的

一只麻雀驚慌地起飛

月光并沒有像一泓泉水

蕩起漣漪

相反，月光

鐵板一塊

遇見幸福

它是幸福

遇見悲涼

已是滿手凍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