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陣雨（組詩）

寧明

船過神女峰

那顆徹底破碎的心

將碎片凝結成了一塊石頭

從此，不再懼怕

一切人間風雨

云朵拭不去千年的淚痕

心中的怨憤

都交付給了腳下的滾滾江水

表情比石頭還冷

只有背后隱起的千萬種猜想

一天比一天動情

我在江面上仰望山頂的女子

越發感到自己的渺小

小到竟不如

江里一條自由游動的小魚

汽笛在天空劃開一條長長的云縫

我的身體被分割成了一半明亮一半灰暗

身后那個漸行漸遠的凄然微笑

讓船體的吃水量忽然加大

雪竇山

雪竇山上的每一片葉子

都在細雨中悄悄地練習深呼吸

山峰挺起的綠色胸脯，愈顯起伏不平

幽深的盤山道，心事曲折

仿佛即將迎來一場如約的愛情

每一枚葉尖上，都懸著一顆晶瑩的珍珠

那是我從北方帶給雪竇山的信物

樹梢戴一條翠綠的項鏈

風一吹，一棵似曾相識的小樹

就搖曳成了一位風姿卓約的女子

拾階而上，沿途的杜鵑花開得正艷

每一朵花都在爭相吐露心里的秘密

雪竇山上的花兒啊，誰也不甘心

在沉默和矜持中，錯過自己的青春季節

如果，雪竇山允許我采一片葉子或一朵花

做為禮物，我會把它夾在一本書頁里

連同整座雪竇山，一并慷慨地贈與

一個喜歡用眼神說話的人

拆 字

有兩個熟悉的漢字，一旦拆開來看

就很容易讓人想得太多

仿佛它們是一組專用的密電碼

簡單，卻無從破解

這兩個字像是一個特定的地點

又像是一個密密的時間

兩個字像兩條河流，交匯在星光下

彼此交談，只能使用耳語

我總想拆解出這兩個字的更多含義

像破譯一個姍姍來遲的名字

此時，河面上鋪滿了月光

那個想偷渡的人，又一次打濕了

沉浸在水中的影子

我知道，誰也不肯輕易地說出

這兩個藏在舌尖下的字

忍著，只有忍著，才是最好的珍惜

而一旦說出口，雪山一樣的諾言

便會瞬間融化成，一攤收不回的水

櫻 桃

一提到櫻桃的名字，整個六月便紅透了

櫻桃的味道就是六月的味道

這個讓人滿口生津的季節

只有櫻桃才知道，在我的心中

還深藏著另一種滋味

在結識櫻桃之前

我并不了解，它有幾分神秘的身世

我甚至想象不出，一枚紅艷艷的櫻桃

與一盞高高掛起的紅燈籠

有什么血緣關系

昨夜，我又一次讀到了櫻桃

對寫在它身上的每一個象形文字

都用考古的目光，仔細地打量

終于發現，櫻桃的苦衷

埋藏得比自己的血肉還深

每年，櫻桃樹都會在山岡上

種下一幅用朱砂點綴過的山水畫

我穿行其中，有些眼花繚亂

仿佛每一顆含情脈脈的櫻桃，都似曾相識

只有那些護衛櫻桃的葉子

心思，才各不相同

落 日

我在觀察時間怎樣走路

沒留下腳印，也沒有發出聲響

時間踩過的海面上

只留下了一片遼闊的寧靜

當落日撞擊山峰的時候

我很擔心，那座堅固而高聳的尖銳

會不會把落日一貫的圓滑

一下子扎得粉碎

我還想站得更高一些

挽留落日，再晚一點離開人間

就像無法阻擋黑夜的圍攻

每天，我必須失去一次光明

我看見落日在浪尖上彈跳了幾下

便義無反顧地跳進了大海

這團不熄的火焰，把半個天空

濺得通紅。這樣壯觀的情景，我很熟悉

而每次，又深感陌生

一根稻草

一根被風吹干的稻草

在回味秋天

有人曾對它說：與鐮刀

動情地一吻

你便獲得新生

一根稻草，交付出全部的稻粒后

只剩下人微言輕的自己

它不愿去想象未來

將面臨一場火，還是一場雪

讓這根稻草不解的是

那些被扎成了稻草人的稻草

依然站在空曠的田野中

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