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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精致的水晶方尖碑,承載著美國普利策獎近百年的輝煌,2011年4月18日,第一次刻上一個華裔作曲家的名字——周龍——著名作曲家、美國堪薩斯城密蘇里大學音樂學院全職作曲教授。在競爭者無數的美國,以一部四幕歌劇《白蛇傳》的成功,成為第95屆美國普利策音樂獎得主。
《白蛇傳》,周龍的第一部歌劇,波士頓歌劇院和北京國際音樂節的委約作品。波士頓歌劇院全球首演,同年再現北京國際音樂節。一部全部英文演唱、用西方歌劇形式創作的歌劇,演繹了一個家喻戶曉的中國愛情故事;幕間曲用唐詩分開春夏秋冬,西洋管弦樂音群呼喚出塤、竹笛、二胡,分別引出小青、白蛇和許仙……從小對歌劇的熟知與熱愛,復調思維的創作優勢,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厚積淀……歌劇《白蛇傳》,似乎是周龍創作發展中的一個情結。
評委的評語這樣寫道:這部歌劇“深刻表達出以中國傳說故事為本,融合了東西方音樂精神”。更有評價贊揚:《白蛇傳》是一部有深刻表現力的歌劇,劇中中西文化在各方面的成功結合,以此可以看到美國音樂的未來。
一時間,電郵、手機、電話……來自方方面面的祝賀紛至沓來。醒目隆重的字眼如大紅喜報般占據了國內外報刊的版面。
周龍很淡定——因為他已獲獎無數。“那天正在午休,陳怡上網看到普利策和周龍的詞匯聯在一起,叫醒我,才知獲獎了。這個獎要求很嚴格,必須是當年首演原創,作曲家本人要有足夠的知名度和成就,最根本的是作品本身的水平。有意思的是,與我一起進入決賽入圍的3人中,一位是來自羅切斯特大學的墨西哥裔教授;另一位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竟是我當年在哥大上學的老師,參賽的作品也是一個聲樂的室內樂作品。他得知我獲獎后,特意發來電郵,表示祝賀。”
周龍也榮幸——畢竟是一次95年的跨越,普利策獎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也又一次證明了華人作曲家在美國主流文化體系的位置和高度。
創作過程是艱苦的,周龍用了整整3年。“我從小就是聽傳統歌劇長大的,長期以來,都在尋找適合寫成歌劇的素材。直到我讀到瑟瑞斯寫的《白蛇傳》劇本,那傳奇故事中所包容的創作空間吸引了我,我覺得,這部歌劇好像總結了我至今的創作生涯。”
出身藝術世家,周龍5歲即開始學習鋼琴。上中學趕上文化大革命,與同齡人一樣,破滅了童年的夢想,背著手風琴來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墾荒連。艱苦的勞作留下腰疾與傷痛,孤獨與無望時只有手風琴為伴。一次燒荒拯救了一顆破滅的心,周龍突然想用音符表達深埋于心中的激情。從此,他迷上作曲。1977年考入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作為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學生,周龍與譚盾、葉小綱、郭文景、瞿小松、陳其鋼、蘇聰、劉索拉和陳怡成為同窗好友。
機遇只留給有準備的人。四年勤奮好學,周龍將自己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摯愛與現代作曲創作技法的掌握,以民樂四重奏《空谷流水》、弦樂四重奏《琴曲》等室內樂作品給世人一個驚喜。1984年,《空谷流水》獲得全國音樂作品評比一等獎。著名民族音樂學家喬建中贊揚這首作品“算是對過去30多年民樂創作的‘思維定勢,作了一次主動沖擊。”
學習的碩果與愛情的收獲,奠定了周龍的未來。畢業時,他與同窗陳怡喜結良緣,成為彼此生命中不可分離的一部分。
畢業后的周龍順利進入中國廣播藝術團從事創作。1984年,周龍在全班同學中,第一個出版了個人民樂作品專輯唱片《空谷流水》。1985年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周文中教授的邀請,周龍赴美留學。翌年,陳怡碩士研究生畢業后亦趕赴美國。
從在國內小有名氣,到赴美國從“零”開始。周龍曾經優雅的心境,震動、痛苦,在中西文化的碰撞中,追求著自我與創作上的新跨越。1990年,室內樂《禪》獲得法國第五屆國際室內樂作曲比賽首獎;室內樂《定》獲得德國國際室內樂作曲比賽首獎。1993年周龍獲得博士學位。此后,一連串帶著中國血脈漢字文化的作品《大曲》《霸王卸甲》《玄》《唐詩四首》《箜篌引》《天靈》《石窟傳奇》《磬靈》《鐘祭》《和》《五行》《鼓韻》《太鼓與定音鼓協奏曲》《鐘鼓樓》……一次次闖進美國乃至西方音樂舞臺。幾千年華夏文化的深厚積淀,在26年西方文化的洗禮中,堅守、融合,依然熠熠生輝。只是,周龍完成了從本土到國際化的一個蛻變。隨之而來的,是他的音樂一次次被肯定——美國巴羅基金會國際比賽首獎、美國古根漢基金會獎、洛克菲勒基金會作曲家獎、美國文學藝術院利伯森音樂獎、首屆國際作曲大師獎、1999年格萊美唱片獎、美國加州藝術學院奧伯特藝術家獎、美國文學藝術院終身成就獎……時間一次次鑒定成功,周龍,榮譽等身。
周龍說:“中國數千年悠久的民族器樂傳統,為我們留下了傳延千古而不朽的古典名作以及凝聚著民族神韻和鄉土氣息的民間藝術。對于每一代人來說,傳統文化已是凝固了的東西,簡單地復制和失真地再現對創作而言并無意義,關鍵是如何較完善地發掘它并在新一代的詮釋中發展出活的傳統,也就是在民族文化史的長河中保持一種延續性。一個文化現象的過程,一定是一個歷史積淀的過程,中國傳統文化的承繼和延流是一條長河。而一個作曲家音樂個性與風格的形成,也是長期學習與積淀的過程。”
外界評論周龍的音樂:純凈、真摯,有著不尋常的精致、嚴謹,富于邏輯性,是充滿個性,生動的。更有研究者分析:周龍在20余年的創作生涯中,寫作了大量交響樂和室內樂作品,它們多著眼于精神、意韻。不僅在題材的取舍上,作曲家還在他的作品中,一貫大量大膽地使用中國民族樂器,靈活多樣的運用中西混合、民樂獨奏或與西樂協奏等樂隊編制,獨到地散發出獨具民族特色的樂思載體的魅力。不僅是樂器的音色、更從樂曲的旋法、節奏、結構等諸多方面,充分繼承并延展著傳統音樂元素的精彩內涵,體現了典型的東方美學特征。周龍這些年來一直自覺地堅持著一條道路:對中華音樂傳統的三個層面(表層——形態音響學、中層——邏輯結構學、深層——哲學美學)全面地學習、繼承,同時又以開放的眼光和胸懷努力學習融化西方一切有用的因素,并在此基礎上努力付諸實踐,不斷地創造出當代新音樂。
面對褒獎與成就,周龍非常樸素地回應:創作需要真誠。他說:“在藝術創作中,作曲家要真誠地面對你的情感和內心。不被什么利益誘惑,也不去一味地迎合市場,或頭腦一熱地一時沖動。20多年,我們一直是勤奮耕耘,在美國、歐洲做了大量長期積極的研究、創作和推展中國文化的工作。取得今天的成績,決不是隨波逐流,藝術創作要符合藝術規律也是內心真誠的呈現。”
他又說:“在音樂語匯與技術的運用上,我不排除任何學派和潮流,但也不隨潮流;我接納任何有優勢的音樂語匯和創作技法,但也不落俗套。在創作上,游刃有余地結合各方面技法,自然并隨心所欲地運用各種手段,毫無牽強與做作,才能體現作曲家內心的表達。藝術不是造出來的,是流出來的。”
從最初對本土文化的堅守努力進入美國主流社會,到至今已經在影響美國主流音樂的未來發展。周龍及其一批在美國發展的華裔作曲家,實現著導師周文中教授曾經的預言:你們這批來自中國的作曲家,“越能把東方態度介紹進去、越能把亞洲作曲家獨立的美學觀點帶進美國,影響力就越大。”
3年,周龍一心撲在歌劇《白蛇傳》上,普利策獎為他3年的努力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今天的案頭,一部紐約新音樂團委約的作品正等待周龍筆底生花;6月的底特律大湖音樂節,周龍和陳怡將有16部不同形式的作品集中展現;9月,中央音樂學院阮族樂團還要演奏一部周龍改編的樂曲《四季》……周龍的未來,一定還有很多獎項在等著他。大家滿眼期許,期許他的音樂,期許他收獲更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