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禮卿 通訊員 劉渝渝

“今天是花垣開展礦業整治整合的21個月零18天。”脫口而出的時間表是付左斌繁忙日程的精確記錄。 作為花垣縣錳鉛鋅行業整治整合工作領導小組的成員之一, 在將近兩年的時間里,付左斌和同事們經歷了花垣縣礦業整治整合艱難推進的全過程。
花垣,是沈從文筆下的“邊城”,也是全國排名前三的“東方錳都”,青山綠水間蘊藏的豐富的錳鉛鋅礦讓這里在短短的幾十年間成為了亂開亂采的重災區。 2010年,花垣早于全省開始了空前力度的礦業整治,重拳整治之后,亂象叢生的礦業經濟終于開始萌發新的生機。
“可以說,現在是湖南歷史上礦產開采秩序最好的時期。” 湖南省國土資源廳廳長助理張家生用這一句簡單的話,給湖南省國土廳開展整頓和規范全省礦產資源開發秩序行動做了一個小結。
開展多年的礦產資源整規工作,在2011年5月1日至2012年4月30日的這一年間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推進,并且取得了明顯的成效。而在張家生眼中,放在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日益凸顯的大背景下,為期一年礦產資源開發秩序整頓行動被賦予了更多的意義。
“開采秩序好轉的現象背后所體現的還有地方政府對于礦業經濟發展甚至地方經濟發展模式的重新思考和定位,而這種改變帶來的影響將遠遠大于礦業開采秩序整頓本身。”
選擇:丁字鎮十字路口抉擇
在一塊塊巨大的灰白色的花崗巖前,40多歲的陳羅生顯得有些單薄,因為天氣炎熱,他并沒有戴口罩,頭發也覆著一層白灰。陳羅生手里拿著的鐵錘和鋼釬是他對付堅硬花崗巖的主要工具,在這個小加工作坊里他已經干了十幾年。
早在清朝雍正年間,丁字鎮的麻石就已經遠銷到了東南亞,直到現在花崗巖仍然是丁字鎮的支柱產業。6家大型采石場, 500余臺加工鋸臺,隨處可見石材加工小作坊……與丁字鎮麻石產業看似繁榮的景象形成巨大落差的是其低下的產能。
“按目前丁字鎮上的生產能力,一個小廠1天也只能加工兩片條石,而在福建4個小時就能加工20片。”丁字鎮黨委書記聶榮清楚記得去福建水頭鎮考察時讓他目瞪口呆的場面,“人家1個廠當我們100個廠,從那么遠的地方運到長沙,算上運費成本比我們的還要低!” 再這么發展下去,丁字鎮麻石之鄉的百年招牌可就要砸了。
只有改變當前“小、散、亂”的現狀,才能讓資源價值得以最大體現。今年2月15日,望城區發布了丁字鎮花崗巖礦整頓方案,6個采石場第一時間被全面關停。
隨后,區財政先后花費1600余萬元將6個采石場的采礦權統一回購,整合成2個年生產規模達到60萬立方米的礦山企業,2個新的采礦權將通過網上招拍掛的方式公開掛牌。現在第一宗起始價為1768萬元的開采權已經掛牌,預計成交價將在3000萬以上,資源價值得到了明顯的體現。
與此同時,一個占地200畝的花崗巖產業加工園已經著手籌建,石材加工企業將進入園區集中加工,除了引進新技術可以使麻石加工能力有數百倍的提升之外,供水、排污等問題也將在工業園內得以解決。
在6個采石場全面關停之后,因為工作量驟然減少,陳羅生的伙伴們都相繼離去,加工廠里現在只剩下他1個人,工資依然還是 100元一天。對于新的花崗巖產業加工園,他的心情有些矛盾,“有了工業園,我可能就找不到事做了;如果可以到廠里工作也可以,那里的工資聽說要高一些。”
“在福建,加工廠的工人年收入最少也在5萬元左右,現在丁字鎮上的加工從業者收入一年也不過2萬多。”丁字鎮黨委書記聶榮并太不擔心因為技術提升效率提高帶來的就業崗位減少,“從收入來看,以前一個家庭兩三個人的收入現在一個人就能達到,多余的勞動力還可以外出打工或者從事其他行業,家庭收入只會增加。”
對于丁字鎮而言,擁有37億m3已經探明的巨大儲量已經決定,在未來的很多年里,麻石的開采加工依然將是這里的支柱產業。“雖然經過上百年開采,現在已開采的麻石只占到現在儲量的不到15%。” 在采礦權整合并推向市場公開掛牌之后,丁字鎮的麻石富礦真正開始進入規范開采。
古老丁字鎮的麻石開始變成“黃金”。
取舍 : GDP非理性沖動
“以前這里全都是爛塑料棚,許多的礦工就住在這樣的棚子里。見礦采礦,浪費嚴重,滿山都是礦硐。很多礦硐連機械通風、排水等基本的生產條件都不具備,有的硐坑才1米多高,只能彎著腰進行。礦區到處都是礦渣堆,整個礦區白煙彌漫。我記得有個省里領導來看了說,這里簡直和巴西貧民窟一樣,再這樣你們就別搞了!”
站在花垣縣貓兒鄉老虎沖二采區井官仁礦業有限公司的鉛鋅礦前,很難把付左斌對于此前開采亂象的描述聯系在一起。井官仁礦區內,新修建的活動工棚整齊劃一,以前裸露的礦硐已被綠色植被覆蓋,沒有人指點根本看不出來。
花垣縣的本輪“雙整”始于2010年,但是以此前的數年間,礦產開采秩序的整治開展了多年,卻屢有反彈。
“礦山資源的整治整合,是一次利益格局的大調整,不可避免地觸及到許多人的利益,但是不整不行。” 花垣縣國土資源局副局長李云坤的這句話,幾乎成了花垣縣政府官員們的口頭禪。在短短的兩天采訪中,被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場合不斷重復。
在20世紀90年代,花垣作為全國“國礦民采”的先進縣一度成名, 但后來巨額利益驅動下的亂開亂采卻成為了花垣再度聞名的原由,最高峰的時期,僅僅在團結鎮的李梅礦區,來挖礦的打工者就高達10萬人。“國礦民采,有水快流”在創造了一個個暴富的神話,更讓花垣的礦山亂挖濫采、盜采盜挖情形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2010年,因為盜采引發透水事故,13名礦工被困井下最終只有3人成功獲救,慘痛的“7.20”事故強烈觸動了花垣政府徹底整治礦產資源開發的決心。“7.20”之后的第二天,花垣縣開始了礦山全面關停整合,一停就是一年多。就在這一年間,花垣縣財稅總收入同比下降12%。在資源稅收占財稅收入的70%以上的花垣縣而言,這顯示了其“不要帶血的GDP”的勇氣。
根據花垣縣的統計,目前全縣1227個錳和鉛鋅礦硐,減少到200個左右, 84%的礦硐被永久性關閉。 錳礦山原有31個采礦權整合為5個,鉛鋅礦山36個采區全部完成整合。這意味著有超過一半的原有業主將要退出這充滿著高額利潤的行業,行業整合所面臨的巨大的阻力可想而知。
“不記得出臺了多少個文件了,只記得相關的文件政策方案堆在桌上有1尺多高。”付左斌透露了一個小小的秘密,“整治是個常態,所以這一次剛開始礦主們都很配合,以為會像以前一樣,關幾天就能又開。但誰也沒想到這一次和以前不一樣,這一次不但是整治,更重要的是整合,通過整合保障產業的科學可持續發展。”
錳礦的整合以資源整合為主,把19個錳礦開采企業劃分成5個整合區域;而數量更多也更亂的鉛鋅礦的整合則以省國土資源廳批準設置并已公開拍賣出讓的41個采礦權為基準,分成41個采區進行整合,其他的礦硐如果不整合到這擁有采礦權的企業中去,就無條件永久封閉。
“鉛鋅礦的整合中政府設計了很多方案,業主們都不滿意。現在的這個方式最終還是由他們自己集思廣益提出來的,最終得到了認可,也獨具地方特色。”付左斌說。
井官仁礦區,是最早提出按“礦硐數+進尺”來靈活確定股權比例的礦區,正是這種創造性的確權方式的提出,讓當時花垣縣幾乎陷入困局的礦產整治整合柳暗花明。
“礦硐數+進尺,每1個礦硐可以折算成一股基本股,基本股確定后,剩余的股權則按照每一個礦硐內部的進尺寸占全部礦硐進尺的比例折算分配相應的進尺股。13個礦硐、10個業主就按照這種方式完成了整合,成立了公司。”龍秀超詳細介紹了這個方案的具體內容。
龍秀超,花垣縣井官仁礦業有限公司經理,現在他的礦上一共只有4個井口——主井、副井、安全通道、通風井,其余的礦硐全被灌進了數米的砂石泥漿,被永久封閉。整合之前,在這個礦區,有13個各自為陣的礦硐。
在民樂鎮響水村錳礦C整合區域,4家錳礦企業,經過自主協商,用兼并與收購的方式進行整合,于去年12月新成立了“鈺灃錳業有限責任公司”,保留了5個井口,永久性封閉非法礦硐達到85個。今年3月3日在取得自治州安監局頒發的《安全設施整改施工批復》后,鈺灃成為首批恢復生產的企業。
整合后的鈺灃錳礦,留下的主礦道有近2米高,拖拉機成了運送錳礦的主要工具。16個電子探頭全天候監控著礦硐內外和礦山地質災害的發生情況;每一個進出礦硐的人員,都要刷卡后才能進入,先進的定位系統可以清楚地顯示出他們在礦道內的行動路線和所在區域,生產能力和安全保障能力大大提升。
整合的同時,花垣縣更用產業升級來呼應整治整合,從而讓礦業經濟沿著科學發展的軌道更好、更快地持續發展下去。
2010年7月9日,花垣縣8家電解錳企業,以“等量置換”的整合方式,按現代化企業制度,重組成立了“湖南東方礦業有限責任公司”。公司采用的是目前國際上最先進的設備與工藝,使東方礦業的電解錳生產,在高度自動化與智能化的基礎上,可實現零污染與零排放。
對于這次整合,花垣縣確立的具體目標是“一個區域、一個采礦權證、一個法人主體、一套適合的開發利用方案”,以實現開采、開發的規范與有序,并進而實現花垣縣礦業經濟的科學與持續發展。以礦為核心的高度單一的產業結構是花垣縣目前難以改變的現狀,如何實現礦業經濟的科學發展,依然將是一個長期的課題,
轉型: 澧縣可持續發展樣本
“看見那個最高的樹梢的方向沒有,那就是以前老房子的地方。” 5月22日下午,湖南澧縣澧陽鎮澄坪村的李林初站在三樓的陽臺上指向他的老宅。2007年8月,因為新澧化工開采造成的地下采空區引起的地面下陷,讓李林初和他的鄉親們不得不迅速搬離舊宅。
村民們至今還記得當時的場景,“田里面塌了一個坑,旁邊的房子的水泥地都裂開了有幾公分的口子,根本不敢住人了。”就在當月,澄坪村主沉降區的村民全部緊急避讓,在礦區安全線以外全新的村民安置點隨即開始修建,1個多月后,李林初成為第一批搬進了新建的安置點的村民。
“地災治理的原則是‘誰誘發,誰治理。”澧縣國土資源局副局長胡兵說,在澄坪村誘發地質災害的新澧化工先后支付了近3500萬元投入到了地災治理中,僅295戶居民的搬遷避讓就花費1100多萬,而這只是地災治理的第一步,“地災區如何治理恢復,這才是地災治理中真正的難點。”
李林初的家搬到了安全的地方,但是“以前的9畝田全部不能種了”。為了彌補村民們的損失,從2008年起新澧化工用一次性返租8年的形式租用了村民們不能耕種的田地。雖然土地已經被返租,澄坪村的村民們還是會在這些無人管理的空地里種些棉花豆子,“地荒了很可惜”。新澧化工和當地政府面對著空空的良田,開始了新的嘗試。在經過了數次考察之后,新澧化工引入了戰略投資者,成立了澧縣城頭山農業科技開發有限公司,準備將采空區上已經搬遷騰出的空地重新利用起來。
城頭山農業科技產業園總體規劃為1萬畝,是一個集有機稻種植、名貴花木培植、特種水產養殖、釀酒葡萄種植以及農產品深加工等高科高效的現代農業科技示范園,一期啟動的3000畝園區的建設,正位于新澧化工采礦區引發地災所涉及到的澧陽鎮澄坪、石虎、水蓮三個村。
“目前一期的3000畝建設已經開始,澄平村200畝主沉降區最先規劃為特種水產養殖區。”具體負責農業園前期籌建的杜方平說,“平土、重新劃田,修新的灌排系統,全部要按照現代農業園的規劃來做,我們的田塊都是13.8畝一塊,和一般的田塊不同,這也是特種養殖的標準要求。”
一期啟動的3000畝土地以租期15年從當地農戶手中通過返租的形式流轉而來, “租金照每年800斤谷來計算,谷的價格按照當年市價來算。”李林初說,“2011年的價格是1塊多錢,也就是每年800多塊,不過這個是純收入,自己種還要種子、化肥,返租的價格比自己種田略要合算一些。”
杜方平覺得返租建設農業園的做法實現了“多贏”。 農業園租的地,以前在農戶手中,只是用來種點稻谷,每畝的產出一般不到1000元,改為高科技農業,收入可以達到3000元/畝,每畝地的產出翻了幾倍。
對農戶而言,收入的實際增加也顯而易見。 “田地企業出錢租了,村里富余的勞動力年輕的可以外出打工,年紀大的不想出去的可以在農業園工作,按現在的工錢是60元/天,一個人每個月還有近2000多錢的工資收入,企業與農戶一度緊張的關系也正在得以修復。
“高科技農業園雖然一期3000畝的土地的租金包括設施投入就將近1千萬,但是效益也增加了兩三千萬,如果不做農業園,每年用于地災治理的費用至少也要花個兩三百萬,這筆賬算下來,各方都劃算。”
“因為地害引發農田局部沉降,引發了農戶與企業之間的矛盾,每年新澧化工投入地災治理的花費都不小,企業資金壓力很大。” 澧縣城頭山農業科技開發有限公司總經理胡盛藝說,成立農業科技園的思路是為了在實現地災治理的同時實現企業的可持續發展。根據農業產業園的效益分析,1萬畝產業園的投入資金在1.8個億左右,建成后每年可達到7000萬以上的純業務收入,3-5年可以收回投資。“礦產資源的開采總是有限的,農業園則是可持續發展的產業,這也是企業未來轉型的一個方向。”
但是資源總是稀缺的,資源的開發利用往往伴隨著利益調整和糾紛。在這一輪的礦產資源整規中,利益調整以最合理的方式進行,如何能讓地方經濟走出惡性循環的怪圈重回正軌,也促成了各地政府的諸多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