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讓兒子自己選擇

姚豐輝

翻出一張舊照片，是我跟兒子的合影照。兒子大概只有兩歲，被摟在懷里，非常可愛的樣子。小鼻子小嘴，一雙小手在胸前摟抱著一個小布娃娃，大大的眼睛卻好奇地看著鏡頭，顯得很乖。孩子頭發很稀少，前額挺廣禿，眉毛淡淡的，小臉紅撲撲，抿著嘴，對一切都好奇的樣子。他上身穿著一件藍色毛衣，前面罩一件白色帶有紅圖案的胸兜兜，下身穿黃色毛褲，一雙鞋是紅色的，小腿小腳規規矩矩地并攏著懸在半空。照片的背景是老家屋前那片稀稀落落的樹林，季節大概是深秋，林子的樹葉已經掉落大半，只有少數葉片還在樹上不肯落下來。后面有條從屋前而過的村路，透過樹干清晰可見。那是我們家鄉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一條路，在照片里看，那路似乎顯得比實際要遙遠得多，朦朧得多。

記得也是那年春上油菜花開的季節，那條路兩邊的田地都長滿了茂盛的油菜，兩歲的兒子和比他大一歲的小姐姐（村里本家堂姐的小女兒）一起走進那油菜花的海洋卻迷了路。原來孩子們是約定好一起去找媽媽的，媽媽們都在離家有點遠的田地里干活，大概他們曾經去過那里，只是知道往那個方向走卻并不知道具體的位置。于是他們在迷途中那么轉著找啊找，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鞋子都走掉了，面頰上堆滿了淚痕。

很顯然，以兩個孩子的高度，走在茂盛的油菜叢隔離成交叉小徑的村道上，就如同在一個沒有任何視野的迷宮中行走，即使他們到了目的地也根本沒有看見媽媽的可能，加上他們那么小不點，所以大人是誰都沒有發現他們的可能的。

然而，當媽媽們收工回來發現孩子們丟了，只知道孩子們曾經去找她們去了卻不見蹤影，都急傻眼了。好在正焦急萬分之際，兩個孩子卻突然又回來了！在這一驚一喜之際，他們看見孩子們赤著腳，邊走邊哭，面頰上還有干涸的淚痕，真的讓人有些感慨。他們回來的時候，小姐姐的鞋子不知所蹤，兒子的兩只小手卻緊緊地握著他的那雙小紅鞋——就是照片里的那雙小紅鞋。

我是后來聽說這事的。當時我在外跑農機運輸，聽到妻子說這事，把兒子一下摟進懷里，細細問他當時是怎么回到家來的。兒子睜著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說：“我看見了紅鞋子。”我明白了，原來兒子是看見自己走掉的鞋子躺在路上便由此發現了歸途。最使我感到震驚的是，才兩歲的兒子，居然知道根據自己掉的鞋子所在的方位來判斷家的方向，在一個通向兩個方向的路上，兩個孩子曾經因為向哪一邊走發生分歧，最后竟然是比小姐姐小一歲的兒子的意見占了上風。的確，兒子從小的智商就比同齡孩子要高，這是我一直很相信的，特別是后來他讀書要比別的孩子成績好，并且一直把同村里的同齡人遠遠拋在后面。

這件事過去二十多年了，看照片想起兒子當年的模樣，不禁開心地笑了。笑過之后又去端詳那照片，照片的紙質全部發黃了，上面的圖像還因為墨跡脫落而斑斑點點。二十年了，真的很不容易，兒子今年二十四歲了，都長大成人了，非常陽光帥氣的一個小伙，馬上就大學畢業找工作了。

剛剛接到他從長沙打過來的電話，他說：“爸，有件事讓我很糾結。”我問：“什么事？”他說：“我被保研了。”我說：“這是好事啊！”他說：“可是也有同學放棄保研去就業，我考慮再三也產生了這種意向。”我一細問，發現兒子真的要放棄保研了，而且理由還相當充足，主要考慮的因素有，其一覺得自己讀了這么多年的書，已經給爸媽拖累不少了，現在已經老大不小了，不能再如此拖累爸媽下去了，況且弟弟馬上就要讀大學，更讓家里負擔沉重，自己也確實想為家里分擔點負擔；其二，因為自己就讀的是985 院校的較熱門的專業，所以找到一個比較好的工作也不是很難的事，與其再讀三年研浪費三年時間，不如工作三年取得三年的工作經驗來得實惠；其三，原來他早就與他那位在北京教大學的表叔有過這方面的交流，認為他學的電氣信息通信方面注重的是實踐，所以邊工作邊提高比較靠譜，所謂理論不如實踐嘛。

好不容易有保研機會卻放棄了，我和他媽媽不免認為可惜，因為我們夫妻早就發過誓，哪怕再苦再累也要讓兒子上大學、讀研甚至讀博，只要他愿意也有能力讀下去，我們會永遠支持他，因為我們是吃過沒有上好學的虧的，所以絕不能讓我們的下一代也吃這方面的虧。然而，兒子再不是在我們懷抱里的兒子了，他終于長大成人了，他要走自己的路，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我不知道兒子選擇得對不對，但我相信，這種選擇使兒子感到心里舒展，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