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的（組詩）

徐書遐

在濕地

假如這片水域是我的，

我該向哪棵葦草出發；

追趕飛的鳥還是游的魚。

天空的時間長于水中的光陰嗎？

我追趕伴，

還是歌唱著追趕陽光。

風啊，吹吧，

布谷鳥的叫聲遙遙地傳來，

鄉音般溫暖。

蘆葦水里的倒影彎曲著，

小野鴨纖巧的頸項彎曲著……

我愿像風，

快樂、盲目地吹啊，吹。

經過的

他是時間里來的，

我揚起笑臉，無由地邀請了，

像人類之初

邀一個人在河邊燒陶罐，

用詩歌的泥土。

青青的海，岸邊魅惑的藍花，

天空哈達般的白云。

他拍黎明的門焦急尋找。

大地的水跳著金時，

他揀一顆石頭，聽波濤。

那個女人，為相見的驚喜，

躲在洶涌的中心。

麥子金黃了。

祈禱的經幡搖著，風呼吸呢。

我發出的短信

我發出的短信，

有黑下的山坡野雞咕咕的叫聲。

青黑的天幕，

星星像振翅的蜜蜂，

采了生命的蜜去。

沒有收到回信。

手里攥著的蕨菜，

卷曲著頭，

羞怯幸福的樣子。

春天頻頻的表示。

林 中

熾熱滑過下午，

樟松、榆樹、白樺

在自己的傘下打盹。

黃菊花在裙子上做夢。

我的酣睡越過它們。

湯旺河先涼下來。

陽光斜過樹的細身子，

照亮水上蜻蜓。

飛翔靜靜的，

我的甜蜜跳閃著圓。

走進小路

幽密的懷里。

蟋蟀叫了，

青蟲也叫了，

野雞咕咕喚仔，

螢火蟲舉著小燈。

林子在集會，秘密，小聲。

雪

雪細小的身子，

在夜里站到房頂、樹枝，

苘麻發黑的果子上……

它們新奇地窺視，

屋子里的睡眠。

最先醒的是大地

還是踩一溜腳印報信的狗？

上升的炊煙，

返回天空的通報者。

說：天上的糧食收到。

姐姐的布谷鳥

布谷，布谷……

去年我們放羊，一大群羊，

他在羊前面。

林子邊的地剛種上，小孫子去上學……

布谷鳥，勤勞幸福的鳥。

布谷，布谷……

今年地包出去了，一大片地

埋著他！孩子到別處打工、上學，

新綠的草甸子空蕩蕩。

布谷鳥，叫得心疼了。

布谷，布谷……

早上，晚上。

灑下黑豆，是無盡的思念，

黃豆是告訴，地上地下的人都好好的！

布谷鳥，仿佛在窗外。

月 亮

月亮在窗臺清涼的大理石上，

月光走過大理石的清涼，

地板發出幽暗的光，

床上的我發出光。

我和月亮像兩個貼心的女人，

自己照耀自己，

也互相回映。

東山茂密的植物

最濃的陰也亮了，

它們把月光凝進花兒、果實。

我尋到了，

睡前一一給月亮看。

月囑咐我照顧好自已，

月亮照顧好月亮！

豌 豆

從你結小白花淡紫花開始，

我數，

數進青色。

直到你彎成夏燦爛的笑，

摘下，交給母親，

用陳年黃了的茅草

慢慢煮。

熟了，你像小女兒，

七個豆子已經夠了，

八個、九個。

心里滾淚的東西，

少女的夏。

小小的豆莢啊，

你還能擠進多少？

一枚落下的青果子

小小果子是出逃的孩子

逃出來，

夜晚逐漸涼，

土和草濕潤自由。

時間的手在七月，

送它到離果樹沒多遠的地方。

青果子也不能再送自己，

它以為走了很遠，

逃出了時光。

出逃的時光，

是走回自己的時光。

這內心的孩子，靈魂的孩子，

這不發出聲音的青澀的孩子，

感覺到土和草的濕潤。

幸福它來了

初冬的雪前，

一場凍雨剛剛干。

山坡的枝子安靜，

野玫瑰的漿果鮮紅。

幸福它來了！

我擦亮窗子、門，

藍邊的綠花的碗，碟子……

試穿絨衣，大衣……

卻擦不新鮮自己。

我們分離太久。

比夜更黑的貓

跳腳走進夜，

黎明的藍，在窗子洇開。

幸福來了！

我站起，又站起……

臉潮紅，

心的節奏像鼓。

我摸到衣角，腮須，胸懷……

幸福不出聲。

女 兒

女兒要一天都看到我，

我圍著她轉，

想起向日葵一天的忙碌。

那些孩子一般高，

更高，再高一些，

呼啦啦從校門涌出來，

又涌進去。

我找不見女兒，

一樣青春的臉。

陽光刺著我的眼睛，

我幸福又蒼老。

收 藏

總是走不遠，

疑心自己沒有走。

柞樹葉子間，

端坐著青嫩的橡子。

濃密枝葉下的溪水，

幽涼，飛著青蟲。

山間的紅百合，

草地藍絲絨般的鳶尾花……

那些熟悉不熟悉的臉，

房子，街道，

正做的事，

心中的幽思……

這一切，扔給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