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年說龍

林章芹

龍是中華民族共同的圖騰，它能大能小，能幽能顯，既可以飛翔于云端，也可以隱匿于深淵，回旋的身體里充溢著力量，獰厲的面容中彰顯著威儀。中國人尊寵龍，也喜愛龍，幻化其多變的形象，賦予它豐富的內涵，因而龍的形象展現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或簡單稚拙、或粗獷張揚、或威武雄強，或溫馴和善，千姿百態的中華神龍，不僅盤桓于帝王之家，也棲息在民間鄉里。

中國素有以十二生肖紀年的傳統，年歸一肖，人屬一相，于是歷法時序、年齡班輩清清楚楚。2012年輪值龍年，那就讓我們來談談龍吧。

龍是溝通天地的神物，可以乘之往來于天地間在距今6500前的河南濮陽西水坡遺址中，考古工作者發現了蚌殼堆塑的龍虎圖案和人乘龍的圖案。龍虎位于墓主人的兩側，表明墓主人應該是具有某種特殊法力的巫師或王。人乘龍的圖案則表明，龍或是天人的坐騎。甲骨文中，“龍”字主體是上方為辛字符，中間為巨口有牙，下為彎曲之身。“辛”字符號表示“被驅使”，意指龍是為天神所驅使的神物，這說明至遲在商代，龍的形象與含義已經非常明確。戰國時期的湖南長沙子彈庫楚墓帛畫《人物馭龍圖》，則是龍負載墓主人靈魂升天含義的典型圖解。《大戴禮記》載黃帝、顓頊、帝啻皆乘龍：“黃帝……乘龍(戶衣)云，以順天地之紀。”“顓頊，……乘龍而至四海。”帝啻則“春夏乘龍，秋冬乘馬。”漢代馬王堆帛畫中，更是清晰地標明了天、地、人三界，龍是溝通三界的神獸。漢代的畫像磚石中，有許多人乘龍車的畫面，可以佐證蕭史乘龍、羲和駕龍車的傳說。

考古的成果，結合文獻記載，可以使我們得出這樣的結論：在古人觀念中，龍是溝通天地的神物。對于天神人主來說，龍是坐騎。對于普通人來說，龍則承擔著引導或負載他們靈魂升天的職責。

龍能興云致雨

在中國的傳統觀念中，龍是能夠興云致雨的神靈。有雨水，莊稼就有收成，因此每當大旱的時節，人們總要舉行各種儀式來祭祀龍神，求龍致雨。這種觀念源遠流長，上可以溯源到4000年前，下一直延續到二十世紀。

山西襄汾陶寺史前城址是我國迄今為止所發現的史前最大的城址，距今約4500－4000年。在城址的6座早期大墓中，有5座各出土過一件彩繪龍紋盆，這表明它們很可能是當時的統治階層使用的禮儀用品。盆底所繪一首雙身的蟠龍口銜麥穗樣植物，說明先民把龍當作了掌管雨水的神，向它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甲骨文中，有向龍卜問天氣晴雨的記載，這是龍能致雨觀念的明確反映。《山海經·大荒東經篇》記載：“早而為應龍之狀，乃得大雨。”這是我國關于龍能致雨的最早記載，意思是說天大旱的時候，人們通過巫術手段塑造一條應龍，就能引來雨水。戰國時代，已經有了塑龍形求雨的方法。當時塑龍的材料是泥土，土龍塑成后，還要“文以青黃，飾以綺繡，纏以朱絲”。漢代大儒董仲舒在《春秋繁露·求雨篇》中介紹了春夏秋冬四季求雨的儀式，講究各有不同，但基本行為卻是一致的，那就是舞龍求雨。我國現代民俗中盛行的“舞龍”活動，就是從求雨儀式中演化來的。

南北朝時期，中國的龍神逐漸有了地域色彩，演變成了各據一方的龍王。中國各地大大小小的龍王廟，都寄托著中國人對龍的尊寵和對風調雨順的美好年景的向往。

以龍虎四象紀時、確定方位

古代中國以農立國，農事首重歲序時令。群星回轉，與一年四時循環相始終，因而成為歲序時令最直觀也最準確的標志。人們仰望星空，就可以知道歲序時令，因此古人修訂歷法，最重星象。為了方便觀察星象，古人把北斗七星附近的恒星劃分成為“三垣”和“四象”七大星區。“三垣”是“紫微”、“太微”和“天市”，環繞著北極星呈三角狀排列。“三垣”外圍分布著“四象”。“四象”就是東方的蒼龍星座群、西方的白虎星座群、南方的朱雀星座群、北方的玄武星座群。每個星座群有七顆恒星，稱為二十八宿。古人通過觀察北斗七星杓柄位置的招搖星所指的星象就能判斷季節和時辰。蒼龍、白虎、朱雀、玄武是古人根據東西南北方的七星形狀，加以想象而取的名稱。

四象本來是指東西南北四個天區，利用它可以正四時，可以定四方。后來四象逐漸演變成了四神。春秋戰國時期，隨著陰陽五行學說的流行，四神“鎮四方，避不祥”的守護神職能開始為人們所重視，不僅宮廷的四門常以四神來命名，就連瓦當、銅鏡、墓磚也用四神來裝飾。秦漢時期，四神分別與春夏秋冬四季、青白赤黑四色相配，已成為人們普遍接受的思想觀念。由此，蒼龍變成了青龍。

帝王自稱龍種

商周時期，中國古代的王旗上就已經以龍為標識。《詩經》中的“商頌·玄鳥”篇載：“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龍旗十乘，大糟是承。”《玄鳥》篇為宋人祭祖之頌歌，祭祖而載龍旗，證明龍旗已經是王者權力的象征。《禮記》也有這樣的記載：“龍旗九旒，天子之旌也”，“天子龍袞”，可見天子之旗謂龍旗，天子之服則謂龍袞。直到清代，天子之旗仍繪龍章而稱龍旗，天子之服亦繡龍紋而稱龍袍。

皇帝自稱龍種，是從漢高祖劉邦開始的。《史記·高祖本紀》記載：“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蛟龍于其上。已而有身，遂產高祖。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此后，效仿者屢見不鮮，以至于皇帝被稱為“真龍天子”。

東漢時，國家對龍紋的使用作了限制，九卿以下官員不得在祀典中使用龍紋。元代時，限定五爪龍為皇家專用。明清時期，朝廷更是嚴格限制民間對龍紋的使用，而皇帝的衣食住行，莫不大量使用龍紋，實際上就是想通過對龍紋的壟斷，標明其上通于天的神性和唯我獨尊的政治地位。故宮是一個龍的世界，僅太和殿上上下下就有近13000條龍。不僅皇帝寶座為龍椅，就連屋頂、門窗、梁柱、臺階、柱礎、散水、欄桿、藻井、丹陛、華表等處，也都以龍為裝飾。

龍鳳和鳴、二龍戲珠體現了人們對和諧美滿生活的訴求。龍為“鱗族之長”，鳳是“百鳥之王”，它們都是古人所創造出來的一種超自然的神物。從新石器時代到春秋戰國時期，鳳都是以“陽”的面貌出現，而龍基本上是屬“陰”的。神性的互補和對應，使龍和鳳走到了一起。龍和鳳的結合，反映著古人的陰陽觀。商代的玉器上，就曾有作為主紋飾出現的龍鳳圖案。到了戰國時期，龍鳳組合圖案就已經非常普遍了。兩漢時期，龍和鳳的關系有了變化。帝王們既說自己是“真龍天子”，后妃們就將自己比做鳳了。鳳，本是鳳凰的簡稱。鳳凰是分雌雄的：雄為鳳，雌為凰。在和作為帝王的龍對應之后，鳳便由“陽”轉“陰”，雌雄不分，整個地“雌性”化了。

龍有龍珠這一觀念早在戰國時期就已經產生了，莊子就有“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頜下”的說法。自漢代開始，雙龍戲珠便成了一種吉祥喜慶的裝飾圖案。那么，究竟什么是龍珠?二龍為什么又要戲珠呢?關于這一點始終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說法。有人認為，珠是龍在修煉時產生的一種最珍貴的圓形物，可避水火，法力無窮，兩條龍對寶珠的爭奪，象征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也有人認為，珠是太陽，太陽是從東方升起的，龍是代表東方的神物，二龍戲珠就是雌雄二龍共迎旭日初升。但不管怎么說，二龍戲珠體現的都是古代陰陽調合、陰陽相濟的理念。

鯉魚躍龍門寄托了士人庶子升騰的希望

古代中國有“鯉魚躍龍門”的傳說，又稱做“魚龍變化”，寓意脫胎換骨，或升入仙界或得做高官，它實際上寄托的是士人庶子們擺脫現實，追求理想生活的期盼。

早在商周時期，人們就把魚和龍聯系在了一起，同歸為“鱗物”，河北省博物館所藏魚龍紋銅盆就是這種觀念的反映。到了西漢時期，由于神仙觀念的普遍影響，魚化龍的觀念開始產生。漢代辛氏所著《三秦記》載有“鯉魚躍龍門”的傳說：“河津一名龍門，水險不通，魚鱉之屬莫能上。江海大魚薄集龍門下數千，不得上，上則為龍也。”在兩漢時期的畫像磚上，也有魚躍龍門的圖案，但在這一時期的藝術創作中龍還是龍，魚還是魚。

隋唐時期，域外傳入的摩羯紋開始與中國傳統的“魚龍變化”意識相結合，從而演化出一種新的怪獸形象——摩羯魚。這種怪獸的基本形象：頭部似龍，頂部生角，身軀像魚，通身有鱗。摩羯魚盛行于唐宋時期，但之后仍以瑞獸的形象不時出現。

龍生九子兼容并蓄式的附會

古代文獻中，龍分多種，有蒼龍、夔龍、螭龍、蛟龍、虺龍、虬龍、應龍等。蒼龍原指東方七宿，后來演變為青龍。夔龍指象龍的一足怪獸，多見于商周時的青銅器紋飾。螭泛指無角龍。蛟龍泛指能發水的有鱗的龍。虺為大蛇，傳說“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虬龍指有角的小龍。應龍指有翼的龍。兩漢之后，隨著龍紋應用范圍的擴大，產生了許多變體的龍紋。

明代時，開始有了“龍生九子不成龍，各有所好”的說法。然而到底是哪九子，卻從來沒有統一過。常見的說法是：囚牛，性好音樂，故立于胡琴頭部。睚眥，性好殺，故用于刀柄上。嘲風，形似狗，性好風雨，故用于殿脊上。浦牢，形似龍而小，性好吼，有神力，故懸于鐘上。狻猊(或稱金猊)，形似獅子，性好煙，故立于香爐上。赑屃(或稱霸下)，形似龜，性好負重，故用載石碑。狴犴(或稱憲章)，形似獸有威，性好囚，故立于獄門上。趴蝮，形似魚，性好水，飾于石橋欄桿頂端。饕餮，有首無身，能喝水，飾于橋梁外側正中，防水淹橋。蚩吻(或稱鴟吻)形似龍，能辟火災，故立于屋脊上。賏赑，形似龍，性好文彩，故立于碑文上。椒圖，形似螺蚌，性好閉口，故立于大門上。這些說法中，囚牛和浦牢、趴蝮和饕餮、嘲風和蚩吻、狴犴和椒圖均有重復之嫌。所謂龍生九子，其實并不是只有九個，而它們也都不是龍。“龍生九子”之說是龍文化對異獸文化的歸納和吸收，它的產生推動了明清裝飾藝術的豐富和發展。

在中國，沒有人不知道龍，然而當我們真的談到龍的時候，卻總感覺既熟悉而又陌生，有時竟如霧里看花，莫名其妙。龍不是自然界中真實存在的生物，而是先民創造出來的一種神性動物。龍的歷史極其久遠，龍的分類多種多樣，龍的文化包羅萬有，這些都足以妨礙我們對龍的充分認知。雖然如此，對于“龍的傳人”來說，不了解龍的歷史和文化，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因此，借龍年之機來談談龍，簡單梳理一下龍文化，也應該算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吧。

(責編：郭文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