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的下一個樂章

雷茂盛

1.

我有一個好幾個太陽的QQ走失了，在26號上午11點。上課時，我悄悄在課桌下面用手機登陸QQ，卻意外發現密碼錯誤，我把這輩子用過的密碼都試過了，結果還是錯誤，當場我就哭了，舉起手機哭著說我的QQ被盜了。結果手機被沒收，我灰溜溜地在老師辦公室寫了長長的保證書。

我從辦公室出來時，孟小可立在門口，樂呵呵地說：“沈苗苗，你今兒可真是糗大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上課玩手機自首的呢！”我白了他一眼，背著書包去廣播室，當天的播音節目是名人傳記，可講到一半我便鬼使神差地講起了如何預防QQ被盜的話題，結果是我被站長訓話，賠了一包方便面哄她開心。

我申請了新的QQ，好長一串數字，看著眼睛就疼，好幾天都不想去登錄。我之所以懷念以前的QQ，是因為我在加密的空間里寫了很多日記，寫的都是我的秘密。如果小偷拿它們來要挾我怎么辦？勒索我要零花錢怎么辦？為此我好幾夜沒睡著，頭發飛速長長，痘痘不斷往外冒。

我決定不用QQ了，到文具店買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開始寫日記。我寫下了那個叫孟小可的人：長得很丑，很黑，很沒文化，很衰……

2.

孟小可是全班唯一敢挑釁我的男生，我穿流行的韓版，孟小可就在我的背上貼紙條：沈苗苗，狐貍精。害得我貼著紙條滿校園走，大搖大擺地丟了一次人。所以我早已把孟小可當成了敵人，掃把星，大嘴巴。

孟小可翹課去網吧，我打了他的小報告。孟小可揚言，他要在期中考試時報復我。期中考試，孟小可坐在我的左邊，第一科考語文，前100分鐘，孟小可都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直到快交卷時，他才把腰桿伸直。我竊笑，心想他這次完蛋了。孟小可瞟了我一眼，很不屑的樣子。然后，他從桌子里拿出一個紙團，呼地扔到了我的桌子上。我還沒反應過來，紙團已經落入監考老師之手。

我被認定作弊，出了考場，我哇的一聲哭了。轉頭看孟小可，他卻斜挎著書包吹著口哨得意洋洋地走了。我忍無可忍，沖過去，扯住孟小可的頭發，狠狠地罵他：“孟小可，你有種！”孟小可不反抗，只是呵呵地笑。

我因此由班上前十陰差陽錯地跑到了倒數。班上的座位是按名次排的，所以我和孟小可成了同桌，雙雙坐在最后一排。

3.

我在桌子上畫了一條三八線，警告孟小可不準越過一毫米，否則……孟小可撇撇嘴，說：“臭美什么，誰想靠近你了？”然后，依然趴在桌上打著呼嚕吹書頁玩。我發誓下一次一定要考到前面去，不再和這個臭熏熏、沒品位的家伙坐一起。

一天，我正在專心寫作業，突然聞到一股臭味，我大喊：“誰放屁了？”孟小可齜牙咧嘴地沖我笑，呵呵地說：“不好意思，早上吃胡豆了。”我差點吐了，指著他吼：“孟小可，你給我滾出去！”

然而孟小可打那以后就光明正大地把胡豆拿到教室里吃了。上課時，他悄悄往嘴里塞一顆，然后慢慢在嘴里磨。我見了又好笑又生氣。有一天我伸手去桌箱里拿書，卻意外地掏出一袋胡豆，我想將胡豆往垃圾桶里扔，可是仔細一看，胡豆上還貼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外婆家的胡豆，沈苗苗，不介意的話嘗嘗吧。

那是我第一次吃胡豆，從前看它長得丑丑的，硬邦邦的，一直不感興趣。而那天我坐在空蕩蕩的教室里，竟將孟小可送的一袋胡豆咀嚼殆盡。那也是我第一次覺得，胡豆原來這么好吃。

而就在我嘴上沾滿胡豆皮的時候，孟小可抱著籃球進來了。他看見我手里拿著空空的胡豆袋子，眼角紅紅的。我將胡豆袋子往垃圾桶里一扔，轉身走出了教室。

4.

孟小可拉我去打籃球，他說沈苗苗，你要是會打籃球，一定能迷倒學校里的所有男生。我不屑，但我愿意去看孟小可打球。說實話孟小可打得并不好，比我料想的差多了。孟小可故意將籃球高高舉起，說：“看好了，小丫頭，我投一個標準的3分給你看看。”

我堵他投不進，而孟小可出人意料地投進了。我輸了，不得不跟他學投籃。可我天生屬熊的，缺乏一切運動細胞。所以無論孟小可怎么教我都學不會，連籃球都抱不穩，最后我急了，把籃球往地上一砸，打死都不學什么鬼籃球了。

過了幾天，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說學校要舉行籃球賽，分男隊和女隊，而班主任看我個兒高，欽點了我沈苗苗的大名，并且沒得商量。我的媽呀，我痛打著課桌。孟小可在一旁哈哈大笑，他說：“沈苗苗，你也有今天啊！”

上場那天，孟小可不停地在我眼前晃蕩，他搖著自己的汗衫大喊：“沈苗苗，加油……”我們班贏了，我卻摔成了重傷。膝蓋上的血像個小噴泉一樣汩汩地流著，左手則麻木沒有知覺。背我往校醫院跑的，是孟小可，我伏在他的背上，哭著說：“孟小可，你以后可以教我打籃球嗎？”

那天孟小可一直在我身邊笑，我第一次覺得，孟小可的眉宇很俊朗。

5.

其實我一直依賴孟小可，因為他總是挑戰我，和我對著干，讓我變得愈加張揚，這符合我不愿意做一個受人左右的乖孩子的想法。

我說孟小可我們可以做朋友時，孟小可迅速從桌箱里掏出紙和筆，寫下一份協議書，內容是：沈苗苗和孟小可是朋友，兩年不變。日期是6月26號。然后，他把協議書遞到我的面前讓我簽字。讓我哭笑不得。

16歲生日時，我把10歲時母親送我的生日禮物，一個芭比娃娃給孟小可看，孟小可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說：“這就是芭比娃娃啊，我還沒見過呢。”我差點暈倒。

第二天孟小可背了滿滿一書包胡豆來，他說：“沈苗苗，胡豆吃多了會變漂亮的。”那幾天，我幾乎把胡豆當飯吃，害得上火，臉上的痘痘再次冒出來。為了履行朋友義務，孟小可答應我上課不再睡覺。但我也答應他，將籃球的技術練到能迷倒一片男生的程度。

圣誕節，我是學校文藝晚會的主持人。孟小可無條件為我跑腿，幫我看衣服，幫我端茶送水。然而那天我的書包意外走失，書包里有一支鉛筆，一本唐詩，還有那個芭比娃娃。

我的主持很失敗，前言不搭后語，最后，竟在臺上哭了起來。這次失誤的后果是我辭去了播音員的職務。孟小可說：“沈苗苗，沒關系。”他抱著籃球狠狠地砸著籃筐。我說：“我想媽媽了，那個芭比娃娃可是媽媽送我的最后一個生日禮物。”

6.

孟小可蹺課了，上午四節課，孟小可的課桌空空的。下午，孟小可在辦公室彎著腰不停地給老師道歉，旁邊站著他的父親。孟小可從辦公室出來，我劈頭蓋臉地罵他不夠朋友，連約定都忘了。孟小可露出兩顆小虎牙嘿嘿地笑，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個芭比娃娃。

孟小可說：“沈苗苗，我給你找到了，你是不是當天來上學的時候丟掉的？”孟小可的臉上有淤青，接過芭比娃娃，我哭了。孟小可蹺課是去找芭比娃娃了。然而他并沒有找到，就偷了家里的錢給我買了一個，結果被他父親狠狠地打了一頓。

我決定不再坐到前排去了，我要和孟小可同桌到高中畢業。孟小可說：“沈苗苗，你別后悔喲，如果你沒考上好大學，我一定會幸災樂禍的。”我不以為然地笑笑，說：“有本事高考時你再陷害我作弊怎么樣？”

孟小可不答應我修改協議的要求。我讓他延長朋友的期限，可孟小可說打死他吧。那段時間我異常地懷念被盜的QQ，因為我在空間里寫了“孟小可，我們也許可以是很好的朋友”這樣的話。

7.

高二結束，孟小可的成績依然倒數，我的成績已經回到前十。我恨鐵不成鋼，沖孟小可大發脾氣，孟小可不以為然，仍然抱著籃球到球場砸籃筐。我到球場揪住他，把籃球狠狠地扔進臭水溝。孟小可急了，將朋友協議撕得粉碎，說：“沈苗苗，從今天起我們不再是朋友了。”

我從最后一排搬走了，回頭看孟小可，他頹廢地趴在課桌上，眼睛里有很深的憂傷。高三的365天，孟小可不再搭理我，不再送我好吃的胡豆，他的課桌經常空著，他整天泡在網吧、球場。班主任找到我，警告我別再跟孟小可這樣的壞蛋在一起。

那段時間，我一個人去超市買胡豆，坐在第一排安靜地吃。再沒人在后面用力拍我的肩膀，大喊“沈苗苗你的頭發著火了”；再沒有人上課前將我的語文書藏起來，讓我滿世界找，最后在講臺下面找到；再沒有人悄悄往我的桌箱里塞紙條，寫一行行的歪詩。

6月7號，我揣著一袋胡豆走進考場，我滿教室找，希望能發現孟小可的身影，可前后左右都是陌生的面孔。

我考得很好，拿畢業證那天，我沒見到孟小可，聽同學說他高考時作弊，所有科目都得了零分。我一口氣跑到孟小可家，我用力地敲門，敲到手都疼了，也沒有人來開門。蹲在石榴樹下，我的淚水不停地掉落。

8.

6月26號，我收到孟小可的來信，信里寫著的是一個QQ號碼，還有一個密碼。我一眼就認出了，那是我丟失的有好幾個太陽的QQ號。孟小可坦白，他就是那個盜QQ的賊，在信的末尾，他寫了一串“對不起”。

孟小可說他盜我的QQ，就是想看看，在沈苗苗的心里，到底有沒有孟小可，到底是不是真的討厭那個騎著單車橫沖直撞無意間把她撞倒在地的男生。而當他得知真相后，便再沒勇氣把QQ還給我。

孟小可在我的空間里寫了一篇日志，說他3年來一直喜歡我，還說他早就知道他不能上大學了，因為他早就得知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他的親生父母在很遠的農村，他高中畢業就得回到那兒去。而他請求親生父母讓他念完3年高中的原因，完全是因為我。

凌晨兩點，我穿著單衣，坐在電腦前不停地擦眼淚。我想，也許我也早就喜歡這個沒有什么優點的孟小可了，只是，我不愿意承認罷了。孟小可將我的空間裝飾得很漂亮，我撫摸著冰冷的鍵盤，在簽名處敲下了一行字：我和孟小可是朋友，我們的友情會開始下一個樂章。

然后，關機，打開燈，我四處搜尋孟小可送的那個芭比娃娃，我想，我不會再粗心地把它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