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加文
過去,思想能引起人們辯論,激發新的靈感,導致社會變革,甚至從根本上改變我們觀察和認識世界的方式。偉大的思想能在廣大民眾中激起強烈反響,讓偉大的思想家成為社會名流,如愛因斯坦、雷茵霍爾德.尼布爾(神學家)、丹尼爾.貝爾(社會學家)、貝蒂.弗里丹(女權運動代表)、卡爾.薩根(天文學家和作家)和史蒂芬.杰伊.古爾德(古生物學家、演化生物學家)等等。
比這些巨匠名氣更大的,是他們提出的開創性理論:“意識形態的終結”、“媒介即信息”、“女性的奧秘”、“大爆炸理論”、“歷史終結論”。各種有影響的思想能登上各大雜志的封面——“上帝已死?”而像諾曼.梅勒(美國作家,曾兩度獲普利策獎)、小威廉.法蘭克.巴克利(美國作家,政治評論家)、戈爾.維達爾(美國小說家、劇作家和散文家)等人偶爾也會走上電視熒幕,在談話節目中與觀眾交流。
而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從缺乏理性思考到缺乏思考
如果說如今的思想不如以前那么有影響,并不是因為我們變蠢了,而是因為我們不像前人那樣那么重視“思想”了。其結果就是,我們所處的社會越來越像一個“后思想時代”——在這里,如果一個想法不能立即兌換成錢,哪怕它再偉大、再發人深省也無法獲得重視;提出有影響思想的人越來越少,傳播這種思想的渠道越來越窄。
在美國,這種現象已是司空見慣。人們正處于一個“后啟蒙時代”,在社會總體以及方方面面,理性、科學、實證和邏輯辯論都已被迷信、宗教信仰、觀點意見和教條主義所取代。雖然科技仍在進步,但思想卻開始倒退。
后啟蒙時代是指理性思考的缺失,后思想時代則干脆沒有思考的過程,遑論“理性”了。大學對社會問題避而不談,人們不敢提出更大膽的理論,真正的知識分子從社會輿論中消失,有深度的分析評論被嘩眾取寵的節目取代,不斷變得視覺化的文化在年輕一代中興起……
后思想時代的到來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而問題的根本可能就在信息本身:信息越多,思考越少。
喧賓奪主的信息
以前,收集信息只是開始,人們會將收集到的信息加以分析,通過現象挖掘本質,將信息賦予意義——這個過程就是思想。思想關注的不是信息本身而是它的意義和本質,因此好的思想能讓我們更好地理解世界與身邊的人。
馬克思提出了生產資料對社會生產關系的影響;弗洛伊德通過精神分析試圖理解人的思想與行為;愛因斯坦開創了物理學的新時代;麥克盧漢闡述了現代傳播學的本質及其對生活的影響。這些偉大思想為我們提供思考的工具,并指引我們思考更重要的問題。
信息是思想的發源地。但隨著近十年來的信息爆炸,我們像是有太多小麥而沒時間磨面粉的農夫。每天接受了太多信息,就是想要思考也沒有時間,而大多數人根本就不想思考了。
少數人交流思想,多數人交換信息
人類天性更喜歡“知曉”而不是“思考”。知曉信息會產生更大的即時效益,譬如感到與時代接軌,與他人有共同話題。而思考則顯得高端而不切實際,絞盡腦汁琢磨一個問題,卻應者寥寥,典型的投入多、回報少。
伴隨“后思想時代”到來的,是社交網絡的崛起。縱使網上也有重于思想的網站和博客,但大行其道的還是社交網站,比如Twitter、Facebook、My space、Flickr等等。社交網站的核心是讓人們分享信息,滿足人們的信息饑渴,但毫無啟迪作用可言。
也許有人說,現在的網絡社交和過去在茶館聊天無甚區別。這個類比不完全準確。首先,對很多人來說,網絡已經取代書本成為他們的主要信息來源。再者,網絡的快節奏也讓人失去了靜心思考的習慣——短短百多字的微博能做什么?無非就是曬曬瑣事、發表些隨意的觀點,這種行為本身是不利于思考的。
社交網絡的確能拓展人的交際圈,但卻不一定能擴展人的視野。思考要求人精神集中,而即使在網上泡一整天,看起來很累,大腦實際上卻什么也沒干。在網上社交讓人的生活縮聚為一個個圈子,而斟酌后留在頁面上的話語卻能拓寬人的視距。
思想和思想家:信息爆炸的受害者
沒有思想的后果是很嚴重的。思想不是智力游戲,它有重要的實際意義。一位藝術家朋友曾經抱怨說,現在搞藝術的圈子越來越浮躁了,因為現在沒有像哈羅德.羅森堡和克萊門特.格林伯格那樣偉大的批評家提供寶貴意見。政壇也有人發出同樣的感慨,當各黨為了預算緊縮爭得面紅耳赤時,人們不由得懷念約翰.羅爾斯和羅伯特.諾齊克這些政治家的智慧。在經濟學界,人們已經圍繞凱恩斯的政府注資理論爭論了80年。
這并不是說大師后繼無人。而是大師的晚輩生活在一個思想貧瘠的年代,不管學界還是民間,都缺乏嚴謹的、創新的、挑戰權威的思想。缺乏思想的支持,人們很難超越大師前輩。所有的思想家都成了信息爆炸的受害者,他們的思想自然也不能幸免。這對于其中一部分科學家尤其如此——提出演化心理學和心智計算理論的認知心理學家史蒂芬.平克,在宗教、人性等方面提出了諸多爭議性理論的生物學家理查德.道金斯以及發現道德觀與政治立場關聯的心理學家喬納森.海特。
和過去大部分在人文領域廣泛涉獵并提出偉大思想的人不同,平克、道金斯這些人是科學家,依靠的是實驗和科學方法。這導致他們陷入了雙重困境:不但遭受了對思想的歧視,還遭受了對科學的歧視:媒體對科學的典型態度,說好聽了叫故作神秘,說難聽了就是完全不知所云。這些問題也是時代的產物。若是在幾十年前,這些偉大的科學家應該是大眾媒體的寵兒,而如今,他們只能讓座于垃圾信息了。
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也有人說市場會催生一些思想。但我們不能把那些取得巨大經濟效益的創新與純粹的思想創新混為一談。
史蒂夫.喬布斯毫無疑問是一個偉大的創新者,他的思想與產品改變了人們的生活,但他最主要的貢獻還是物質上的。他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卻并沒有對我們的思考方式產生太大影響。只要有足夠自由、繁榮的市場經濟,永遠都會涌現出喬布斯一樣的企業家,但思想家匱乏的問題卻未必能由市場解決。
在信息時代,人人都是自戀狂。人們只關心自己身邊的事,誰去管馬克思的思想或是尼采的研究取得了什么新進展?媒體也不會把篇幅留給思想家,為了爭奪市場,傳媒只會一味逢迎人們的自戀情結。如果對未來做一個展望,信息大概會越來越多,包羅萬象,但沒有人會去思考。這樣的未來是福是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