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鵬的詩

簡介：李海鵬，中央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生。

踢松果的老人

那枚逃亡的松果，咬痛了松樹

松針一根根悚豎起來，像號叫、顫抖的

神經，細數著時間在它體內堆積起的硬度。就像

那路過的老人：滿頭白發，細數著記憶。

仿佛被一個遺忘已久的瞬間擊中，老人

把松果踢進松樹的影子：所有曾被記憶目睹的

樹木，從這片陰暗中鉆出，阻擋了

無意識在他生命中漫長的散步。感到一種久違的陌生：美妙的

風景，此刻已經在他的視野中形成。

他長久地佇足，享受著這次偶然的逃亡。翻出

所有的記憶，拼命將這個瞬間拉長。并窺看到未來

某個時刻，那枚松果用記憶將自己纏繞：當一棵新的松樹

生成，影子被時間的腳步踩皺，他們之間的距離注定會變得遙遠。

2011.8.26

回鄉偶書

1

每次進出院子，總有一只烈犬相向

沒有叫聲，而恐懼在多年的馴養之后還是逃回記憶，成為

一種習慣。我邁開步，逃避它的假寐。這柔情的放逐

比追趕更加可怕：我幻覺中的骨頭，被尾隨和啃食，退無可退

2011.8.2

2

有時候，我逃進烤爐里練習酒精。從酒瓶

到酒杯；從夜的無數玻璃眼，到一枚

失明的胃——就像玩一種游戲，有些被敞開，有些

被關閉。我吐出所有半消化的炭火，測量

醉的溫度。并相信灼熱，不過是被冰鎮的事物

相互摩擦：那酒精深處的月亮活像塊烤山芋，比太陽還要燙手

2011.8.2

3

我曾多次幻想，到樓下的草坪上睡午覺——

——連續幾個下午，時間

在窗外，準時啟動一臺割草機：許多鋒利的

牙齒，撕開躺在雜草中的白日夢，咬斷

夢境中瘋狂生長的念頭

我數著

那些被遺落的傷口，它們柔軟得

仿佛傍晚時，草坪上熟睡的陽光。我在想

它們是否會在天黑前爬上那枚流血的太陽，不吵醒任何人

2011.8.10

4

臺風即將過境，我感到自己，正在失去

一種氣候。習慣于三十攝氏度的夏季

在二十五攝氏度的空氣里旋轉，有些陽光注定會被

遺忘。我躲進一枚風干的葉子，吮吸

多年以前，關于時間的想象——被記憶蒸發掉的

雨水，是否會抵達那片海，驅散這場近在咫尺的風暴？

2011.8.10

5

夜里的蜘蛛，把圓形的腹部掛在樹梢

在林蔭中穿行，拉開

從月亮中扯出的絲線，測量著與我的視覺之間的距離

我被一種輕盈捕獲，于是用手

扯開體內那張虛無的網：仿佛扯開終于看到的

皇帝的新裝。感覺身體開始上升，我尋找著，直到

一只腹部發光的蜘蛛出現在頭頂，熄滅了我對整個夜晚的窺視

2011.8.11

愛情雙絕句

1

天空的旋渦，仿佛賣笑的黑玫瑰，扭動

誘惑著那久等的時刻。一棵樹

褪下花冠，伸直了我凸起的欲望。

閃電！我撕開繆斯繃緊的胸襟，從神諭

豁口，吻遍大理石柱頭上所有柔軟的乳房。

2

整棵花樹被用來贊美這次偶遇，而我弄丟了

這個早上最美的顏色和記憶。你這少女

頭發比風還長，壓彎了臉頰上爛漫的

紅花。你行走，身體變得更細，最后消失于

那棵樹，一襲花袍掛在枝頭上。我該

到哪里去找你呢，向你借取花開時被彈出的秘密。

2011.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