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海棠詩五首

簡介：舊海棠，本名韋靈，1979年生于安徽臨泉。魯迅文學院第十七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寫詩歌和小說，2005年開始發表作品。2009年出版詩集《平原上的細雨》。2010年獲首屆“廣東省青年文學獎”、“第十屆作品獎”。2012年獲“深圳市青年文學獎”等多個獎項。

串門的五伯

來串門的五伯剛從兒子的城里回來過中秋

他有一身好行頭

槍駁領西裝，光亮的皮鞋

世界名表勞力士

另外，在腰間還能看見若隱若現鑲鉆的皮帶扣

手機也是好手機，有嘹亮的歌喉

一來電就唱“姑娘，姑娘我就要嫁人了”

他仍愛吃蒜茸拌紅薯葉，只是現在吃得講究

只要尖上的兩片大葉，灼水后上盤要排列整齊

洋槐樹

洋槐樹成長得慢。比它更慢的是棗樹

我家種了兩棵柿子樹，我們一樣高時我九歲

現在我三十二了，它也不過碗口粗

這些果樹因為產果尚存，可憐那些洋槐樹

因為成長得慢

早被更經濟的白楊樹替代了

中秋我回去見房前一棵新長出的樹

被羊啃吃了樹梢

父親說去年發芽的，今年春天開了一串白花

孟莊村的爸爸媽媽

孟莊村只剩下了爸爸媽媽

他們的身份也是爺爺奶奶

小麥播種有機器，收麥也是機器一過就完了

雜草也不用蹲在地里一點一點地薅，除草劑一撒就行了

他們實在不知道這荒涼的日子該怎樣過

他們學會了打麻將

學會了操作DVD

他們是天才，不認識字也能知道播放鍵、出倉鍵在哪

要是兒女來電話了、孫子放學回到家呼喊他們

他們還會操作暫停鍵

比使用鋤頭嫻熟

你若問他們理想的生活是什么

他們說，去城市，過你們城里人的生活

你若說，好吧，一起去

他們又會說，那哪是人待的地方

樓那么高，不接地氣，住兩天頭就暈了

親愛的爸爸媽媽，那怎么辦呢

你們的頭發已花白，身子多有疾病

等待建設好新農村已經來不及了

你們的兒女忙一周下來才想起你們一次

可你們天天在等他們想起

等著等著等著就從春天到了冬天

等著等著等著你們就老了

就只能指望狗窩在你們腳邊陪伴

曬曬太陽。你們的理想是像三老頭一樣在太陽下沒有痛苦地死去

可是，親愛的爸爸媽媽

這理想的死法多么像一把刀子刺進兒女的心臟

他們疼，突然無力

細雨下的田野

它霧蒙蒙的，分不清是露還是雨

早起的父要擺船到河對岸掰新鮮的玉米

喂食早已成人的兒女

他從村莊走出

在田野慢慢變成一個圓點

晃動。像一粒種子發出的新芽

像我的三十年剛剛開始

他背后人為的村莊從茅草屋到樓房

父最終會融入霧里

是再自然不過的發生

我卻像一只生怕遺棄的幼狐

遠遠尾隨

我多么希望進入田野，那天然溫潤的故鄉

我說媽媽

像一個普通的日子，

母親接到過期的電話，

她對我們之間的仇怨回以沉默，

她只跟我說她養了羊，

羊在她腳邊吃槐樹的葉子。

我知道我不如她養的羊，

我們的仇怨說起來也沒有那么簡單，

我不夠溫順，不如隔壁家養的兩個女兒。

她們會為父母送去新殺的豬肉

開車去縣城也會捎上父母

想想，我給了母親什么

她咳嗽的時候我離她千里之外。

到了秋天，她與父親兩個人孤獨地掰玉米，

玉米堆成堆，排成排

像人間的墳墓。

我說媽媽，

我是不孝的孩子，您注意身體，

爸爸有高血壓，我只能指望您照顧我爸了。

媽媽不做聲，或者她在心里默認了，

但是她眼晴看著羊

溫順地吃槐樹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