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詩篇（組詩）

趙興高

十萬匹山丹馬，馳過夢的戈壁

十萬匹山丹馬，踏碎夜色

踏碎星星的影子，遍地的螢火蟲

十萬匹山丹馬，拋出的磷火

是我們祖先的骨骼，光芒的再現

十萬匹山丹馬，蹄下的風

是遺忘在戈壁的語言

被遺忘的，還有漢長城

那些站得比人還高的泥土

我看見，泥土里

擠滿了死者的影子

十萬匹山丹馬，馳過夢的戈壁

穿過我身體，帶走了我的目光

留下了我的影子

雷 臺

誰的黑手伸進了古墓

追趕盜賊的神馬

踏住了一只燕子

雷臺，閃電的路上走著雨

荒灘的路上走著磷火

一劫再劫

不能安身的鬼魂

深夜逃離了家園

過日月山

天氣寒冷

寒心地冷

我躲進日亭和月亭

躲在歷史的內心

我要從日鏡和月鏡折射的光里

取一點暖，焐熱我

凍僵的魂

文成公主，我是你家鄉的人

我從日月同輝的半空中

辨出了你入藏的捷徑

駱鈴叮咚，掛在我肋骨上的心兒叮咚

過了寒露往前行

我已經看見了

布達拉宮的金頂

廟海子

云里滑行的沙鷹，守在通往天堂的半道上

在迎接哪一尊佛呢

沙山，是佛的化身

還是圓寂了的高僧

風，細數著手里的沙子

輕輕地誦經

聽經泉里的泉水輕輕地誦經

巴圖喇嘛，只見到你的籬笆和狗

你和你的駱駝哪里去了呢

站在廟海子，看遠方

沙山頂上的落日

像廟里的酥油燈

發出的光暈

西夏王陵

西夏王還沒來得及把王陵修到賀蘭山一樣高

成吉思汗的鐵蹄就踏過來了

塔陵像是從土里伸出來的一只手

夠不著西夏國的天空

它的掌紋還在

只是沒有了血色

賀蘭山頂，落日

像被風剝蝕干凈的骷髏頭

割破塔陵的手指頭

還差誰的一滴血呢

遙望塔陵，一千多年前的天空

吹來一場風

我已聞到風中劣質酒的味兒

有點嗆人

塔陵，感到天空的重量了嗎

那可是一個民族全部的重量啊

蕭關遐想

一只鷹飛走了

天空留出空闊來任人遐想

這里注定是陰云密布的地方

遐想一場雨吧

又不敢聽

怕聽久了，會聽見雨中的馬蹄聲

要么遐想一場風

可我們只是幾個書生啊

太多的殺戮

暗藏在風中

還是想想王維吧

牽一匹瘦馬向我們走來

我要告訴他

天氣晴朗得有點假

大家都別說話

悄悄過關吧

你看瓦亭憋著一口氣

都快憋不住了

河 畔

當寒流，順著河的路

退向冬天的時候

春天的一只腳

正踩在冰塊上

準備過河

站在岸畔

風的剪刀

會把我裁成二月的柳葉嗎

而浮出水面的那條鯉魚

為什么那么急

要把小河

拉到夏天去

山 巔

不用抬頭，就能看見

過路的白云，以及白云里

滑行的鷹

還可以看見，溪水

跳下懸崖，奔跑著

追逐遠去的羊群

而我什么也不想

不想胭脂花

開在我手上

今年的春天怎么了

空氣，有一種發霉的味道

我懷疑今年的春天

變了質

河流半途而廢

草啊，絕望吧

你沒有牛羊的蹄子，沒有

飛鳥的翅膀

別仰視天空，仰視

一滴雨，雨

已經死了

埋進了烏云的墳墓

沙礫，抱著草根

做夢，戈壁灘

沒有綠色，甚至沒有

風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