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洪 孟維娜
2012年3月,在北京舉辦的首屆中華農耕文化展,特別聚焦農業文化遺產保護,引起參觀者的深度關注。

四個中國保護試點
在黔東南層巒疊嶂的大山里,有一片侗族人的集中聚居區——“侗鄉”。每年谷雨前后,層層梯田上,侗鄉人開始出坡、勞作。當溫室里培育的秧苗高約3厘米的時候,他們將秧苗密密地移栽到稻田里,一個月之后,魚苗也跟著放進去,等魚苗長到兩三寸,再放入雛鴨,于是形成了典型的傳統生態農業系統——稻魚鴨復合系統。
稻魚鴨共生構成了一個效益極高的資源循環利用、自成體系的生態系統。稻田為魚類提供可持續的生態環境和有機食物,而魚、鴨則為稻子清除蟲害和雜草,促其良性生長。
在本屆中華農耕文化展上,“侗鄉稻魚鴨復合系統”作為農業文化遺產的一個典型展出,它是聯合國糧農組織在中國命名的“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保護試點”之一。
中國是最早響應“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GIAHS)項目的國家之一。截至目前,全球有16個古老的農業系統被列為保護試點,中國占了4個。除了貴州從江“侗鄉稻魚鴨復合系統”外,還有浙江青田縣的
“稻魚共生系統”、云南紅河州的“哈尼稻作梯田系統”和江西萬年縣的“稻作文化系統”。
聯合國的這一保護項目啟動于2004年, 5個傳統農業系統,被列為第一批“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保護試點,浙江青田縣的稻魚共生系統成為首批入選的5個試點之一。
在偏僻的小山村里,青田縣方山鄉龍現村村民稻田養魚的習俗已經延續了1200年。這種耕作方式,不施化肥,不打農藥,稻魚雙收。如今,貼上“世遺”標簽的青田“田魚”暢銷西班牙、意大利、法國、巴西、比利時等20多個國家和地區。
很多人一談到傳統農業,就認為它是落后的,總希望用現代農業取代傳統農業。中科院地理科學與資源所自然與文化遺產研究中心副主任閔慶文表示:“其實傳統農業中有許多至今我們依然沒有完全認識的功能,比如農業的文化功能,農業的生態功能等等。”
“袁隆平先生的很大貢獻,是讓全世界的人們吃‘飽飯,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是讓全人類吃‘好飯。”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苑利說。
農業文化遺產面臨生存危機
在2012年全國“兩會”上,全國政協委員、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言恭達呼吁,“農業文化遺產”亟待保護。
“現在,傳統的桑樹、楝樹、槐樹等樹種已很難看見,原生態樹林更難看見。土生土長的傳統特色家禽日益減少,傳統農業技藝也逐漸失傳。”
農業文化遺產保護中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人依賴和使用它。然而,隨著城鎮化的快速發展以及現代農業技術的大規模推廣,傳統農業技術的使用正在萎縮。
以江西萬年縣的稻作文化系統為例。萬年境內是當今世界上最早的栽培稻遺址之一,稻作起源于1.2萬年之前。而曾向皇家進貢的萬年貢米則是一種原始的栽培稻,是迄今為止人類保留下來最早的栽培稻之一。
這一切都源自當地特殊的環境:每天日照比周邊地區少3-4小時,氣溫、水溫、土壤溫度低3-5℃,稻子生長時間比外邊長一個月,因而口感極好。但由于條件限制,它的畝產僅有300-500斤,老百姓覺得,種稻遠不如出外打工合算。
優質貢米品種如今面臨著失傳的危險。
不僅如此,面臨生存危機的還有中國古代先民創造的間作套種、稻田養魚、桑基魚塘、梯田耕作、旱地農業、農林復合、砂石田、坎兒井、游牧、庭院經濟等很多傳統生態農業模式。
近年來,代表中國農耕文化的古村落消失速度加快,作家馮驥才把這種現象比喻成“文化悲劇”。資料顯示,截至2009年底,中國共有230萬個村莊,具有文化保護價值的古村莊僅存不足3000,只占0.13%。
現代農業技術的推廣,在大規模提高糧食產量的同時,也帶來了一些問題,如化肥、農藥的過量使用以及傳統種植圈日漸縮小等。
在中國,被列為GIAHS候選地的一些地區,如云南“普洱茶文化系統”、內蒙古“敖漢旱作農業系統”、河北“宣化傳統葡萄園”、浙江紹興“傳統香榧群落”、陜西“佳縣傳統棗園”等,同樣身臨保護和開發的兩難境地。
隨著旅游的發展,當地百姓不愿再下田種地,而寧愿從事來錢更快的旅游服務。
然而,中科院地理資源所博士生孫業紅坦言:“旅游是一把雙刃劍,對于遺產旅游來講,遺產地的價值越大,它破壞的可能也就更為嚴重。”
聯合國糧農組織駐華代表處項目官員戴衛東建議,農業文化遺產地的發展,跟生態旅游、鄉村旅游結合起來。開發農業遺產地具有特殊性、唯一性的產品,形成一種產業。

誰來擔當傳承重任
中科院地理資源所副書記高星認為:“中國五千年文明的核心實際上就是農業文化。”
然而,誰來擔負延續一種古老耕作方式的重任?誰又能遠離文化變遷、技術進步、生態變化來獨守傳統?從而更好地服務農業現代化和新農村建設,這是亟待研究的課題。
閔慶文的看法是:不刻意追求大而多,也沒有必要對被列為農業文化遺產的某種耕作方式及農耕文化進行推廣。
“但至少在那些地理偏僻、生態脆弱、耕作條件相對較差的地方,可以適當保留傳統的耕作方式及農耕文化,并通過多功能價值的挖掘,促進當地經濟的發展和農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譬如,他說,在農業機械難以施展“才華”和極易造成水土流失、土地退化的山區,就可以讓某些傳統的耕作方式當家,像紅河的稻作梯田、青田的稻田養魚、從江的稻魚鴨、萬年的貢米生產基地等。這樣的生產方式,既適合那里的自然條件,也可以滿足當地社會經濟與文化發展的需要,有利于促進區域可持續發展。
在談到農業文化遺產的保護時,工程院院士、中科院地理資源所研究員李文華強調:“我們所進行的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是保護整個的農耕系統。農耕系統保住了,與之相伴的農業文化、生物多樣性及可持續發展等就全都保住了。如果一個農耕系統丟失了,那就會丟失一大片。一個系統的丟失,比一個生物物種的丟失更可怕。”
在2012年全國“兩會”上,農業文化遺產保護是一個鄭重討論的話題。
政協委員言恭達呼吁,由各省農委牽頭,建立農業文化遺產聯合保護機構,參加單位包括文物、農業、水利、林業、畜牧業、漁業及環境保護等主管部門,以確定保護范圍、各自職責、對原生態物種的修復、傳統農業生產技藝、設施的保護等任務。同時,在普查基礎上,篩選出重點保護目錄,尤其是瀕臨滅亡的重要遺產,由上述部門按各自職責加以保護。
此外,他還建議建立農業文化遺產保護專項資金。“培養農業文化遺產保護專門人才,扶持農業傳統技藝傳承人。把現場保護與建農業文化遺產博物館相結合,在有特色的農業文化遺產現場建立農業生態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