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猛
朱紅的長方木牌,描畫上瓜片、龍井諸茶葉圖案;牌下系著醒目的紅布穗條,迎風招展,如一簇簇火苗跳動。樓門上標志性的招幌,詩情畫意盡在不言中。
這是民國年間開設的一座茶館,坐落在石獅子街的南頭對過,一條叫做洋房街與華祖廟街的交叉巷口。小茶館由兩層樓的幾間老屋組成。鬧市里,茶館猶如小城一道不褪色的風景,數間青磚小瓦老院,最南面砌起幾臺燒水的老虎灶,在這里每天要燒上人們需要的不知道多少壺的開水,燒水房已被煤煙熏黑。老房內擺放著竹靠椅、長板凳,檀木制的八仙桌上放置數個精巧的茶葉盒、蓋碗、紫銅大嘴壺,陡添幾分古拙的文化氣息。
華祖廟街,過去因這里建有祈求健康的華佗廟而得名。向東,在距離茶館不遠的地方,至黨校北門口有一老井,護井青石欄高高地立在地平面之上,井口的歷史由其井周青苔的斑駁以及井欄上井繩磨損出的一道道深深的溝槽,可以想見當年排隊打水的繁忙,它吸引著過往游人的目光。
茶館的用水,一般會認為是前面提到的井水了。根據探訪了解,這家茶館的主人關姓老爺子,是一位頗有聲望的私塾先生,其父是晚清名流,與當朝直隸總督、封太子少保銜的馬玉昆為結義兄弟。他先是就近從這口井里汲水燒茶。久之,隨著文化思維的積淀,便獨辟蹊徑,專選某一個時辰,從渦河龍虎斗里取水供給,并命名自己的茶館為“龍虎斗茶館”,從此,生意便越加紅火了。早年渦河清澈碧藍,毫無污染,兩岸人們可以直接飲用。而處在渦河的龍虎斗,實質上是綿綿武家河與滔滔渦河交匯的地方,據說陰水與陽水交合混雜,猶似水火相濟,便釀作一種可以頤養心性的自然水質,乃兩河之精華,十分神奇。
小半個城市的一些商店和家庭為了節省燃料,減少麻煩,自家都不愿再生火爐,而是手拎茶壺或者熱水瓶到茶館內沖裝開水。所以,茶館一般在清晨即開門營業,供給開水,喝早茶,且中午不休,到夜間很晚才打烊。這樣,既方便了茶客,也為百姓提供了方便,茶館同時增加了額外收入。
來茶館的茶客有普通百姓,也有顯要貴人、闊老商賈,甚至幫派頭目。茶葉有高檔的,但多是低檔粗茶。喝的雖然不是什么好茶,但用最平常的心去對待,不管綠茶紅茶,只要喜歡,也就是好茶,此番體驗讓一些老茶客們流連。
茶資不貴,茶館明碼實價,童叟無欺。據說便宜者在這喝一天只需幾個銅板。甚至路人口渴,可以說句祝福的話后,接過茶來,咕嘟咕嘟一口氣灌肚,滿足感頓上臉龐,一抹嘴走去,別是一番景象。
館內空氣飄散著淡淡的茶香。人們一旦忙碌結束,從喧鬧之地轉個彎,溜進茶館,一邊休閑品茗,一邊神吹海聊,倒也優哉游哉,樂樂陶陶。茶樓有兩層,沿著窄窄的木質樓梯拾階而上,茶客說東道西,可在上面傳詠雉河集有關的歷史和傳說,聽的人在喝茶中沉浸于故事世界,直到聽完喝完出得門來,仍回不過神來,再看明亮的街景仿佛相隔了幾個世紀一般。這里無拘無束,茶客也可隨意抱怨社會世風日下,議論張長李短,交流各種新聞小道。一架破舊的古琴擺在角落,逍遙者可隨心而為,稍加彈撥,清幽醇厚的琴聲便傳播開去,悠悠揚揚,回旋不已。
相傳,是家鄉的老子制定了茶道禮儀,并為茶道賦予了哲學及心理學的寓意。茶文化在人們的精神生活中打上深深的烙印,展現著人類熱情、善良、慷慨大方的品質。曾有一茶樓對聯曰:“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人來交易所,所易交來人。”倘若置身于茶館,鴻儒滿堂,研讀這順讀、倒讀皆順順暢暢的巧妙楹聯,怎不豁然拍案!說的大概就是這幫茶客,閑云野鶴般自然而然的場景了。
一天的熱鬧散去,關老爺子在人去館空后開始哼起小調,面色紅潤,一副得意的樣子。堂倌著手明天的準備,咣咣冬冬的桶缸碰撞聲,以及嘩嘩啦啦的水流聲,在茶館的屋脊上縈繞。可以想象到,主人在十分疲倦中,在慢慢享受著那些既緊張又悠然的快樂心情。
近百年過去只在彈指間,曾經榮耀與輝煌的茶館早已不復存在,古街依然安詳地躺在鬧市中。恍惚間,我似乎聽到茶館飄飛的談笑聲。茶館舊址外的世界,雨絲敲打巷口,似在傾訴著這里遺落的點滴記憶,讓我再次體驗到古茶的清新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