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蠻公主”泛化記

劉春梅

柳靜很野，學校開運動會，她永遠是跑在最前面的一個；到了夏天，背心短褲短發，很張揚很耀眼。柳靜不在乎自己成為男生盯逐的目標，但她很在乎跟男生之間的距離。她一向堅持跟女生同桌，曾有不知其脾性的老師把她安排在男生身旁，結果她整天跑老師辦公室，直至老師把她調離男生左右為止。

食堂買飯排隊，排在柳靜后面的仁兄必須很謹慎，若距離小于100厘米，柳靜結實的小腿就會毫不客氣地踢過去。再看柳靜，滿臉怒氣，仿佛受了無限侮辱。連踢幾人后，柳靜在學校的名聲逐漸響亮起來，被冠以“野蠻公主”的稱號。

劉文婷、于秋語都見識過“野蠻公主”的厲害。某一次新年晚會，他們班排練了小品，柳靜擔任女一號，開始排練得很好，后來編劇于秋語認為：演女兒的柳靜該在某處和演爸爸的男生擁抱一下。這個改動令柳靜大發雷霆，當場拎起書包就走了，那范兒，比大腕還大腕。

柳靜罷演，只好中途換人，結果晚會上，那部戲演得疙疙瘩瘩。事后，劉文婷責怪自己考慮不周，她忘記柳靜忌憚男生這一點了。小品沒出效果，于秋語心生恨意，認為柳靜母親一定是個母老虎，否則哪來這么潑辣的女兒？但劉文婷否定了這個說法，劉文婷去過柳靜家，見過柳靜父母，那是一個溫馨、平和的家，沒有誰對誰吼，沒有誰凌駕于誰之上……所以柳靜對男生的戒備只能理解為一種天性，或者是前世的某種因緣。說完這些，正副班長一起哈哈大笑，也算私底下泄憤一下。

學校組織野外拓展訓練，能從學習中解脫出來，同學們都興奮不已。柳靜倍加興奮，她本身就是運動健將，爬墻、背摔、高處跳這些挑戰性的訓練項目，恰好激活了她全身的運動細胞，也激發了她的拼搏熱情。這天，教練帶他們玩“翻葉子”游戲，說是培養團隊合作精神。班級分為4個小組，每個小組11個人，站在一塊面積為1.5平方米的塑料布上。教練說：“現在，你們是一群雨后受困的螞蟻，在水面上好不容易找到一片葉子站立，卻又發現葉面上充滿了毒液。除非大家可以將葉子翻過來，否則又將面對另一次生命的威脅。在葉子成功翻轉以前，每隔3分鐘，就有一人中毒失明，中毒者由團隊自行決定。參加人員身體的各部位均不可碰觸到葉子以外的地方，否則整個游戲將重新開始。”

一聲哨響，比賽開始。柳靜這個組重量級人物有劉文婷、于秋語，累贅型人物有大胖子高德，活躍人物有韋小寶、劉遷，纖弱型人物有樊冰冰、宋小佳……劉文婷簡單安排了中毒次序，然后大家齊心協力地開始翻塑料布。眼看地方越來越小，“中毒”人員越來越多，先后有兩支隊伍因為腳踩到塑料布以外被勒令重來……于秋語囑咐大家小心，劉文婷安排幾個心靈手巧的女生抓緊時間翻布。這時，劉遷“中毒”了。地盤越來越小，大家已經緊緊靠在一起了，葉子才翻過去一小半。柳靜急得冒汗了，她命令幾個中毒者緊緊抱在一起，盡量騰出地方。這時候，又需要一個人“中毒”，只剩下劉文婷、于秋語、韋小寶和柳靜，下面誰“中毒”？柳靜覺得韋小寶比自己動作快，于是自告奮勇“中了毒”，被蒙上眼睛。

韋小寶說：“還要翻過來一些，才能確保不翻船！” “可是，地方不夠了！”劉文婷略一思索，然后下令道：“中毒者中的男生抱起女生，以節約空間！”什么也看不到，耳朵就變得異常靈敏。柳靜被旁邊男生抱起，腳懸在空中，聽到對方呼哧呼哧地喘氣，她好想自己此時有輕功，能把自己變輕，減輕一點對方的負擔……耳朵里聽到鄰隊的尖叫，顯然又有人被擠下塑料布，前功盡棄了。柳靜聽得揪心，命令對方好好抱住自己，勝利后有獎。對方依舊呼哧呼哧地喘氣：“放心，我拼盡全力！”好像是高德的聲音。柳靜心想，高德是個胖子，恐難堅持，她只好用手環抱對方的頭，確保自己不掉下來。好在塑料布已經翻過一大部分了，于秋語引導他們站到翻好的位置。又過了一會兒，于秋語說：“可以放下對方了。”高德放下柳靜，松了口氣： “姑奶奶，你怎么這么沉！”

這時，劉文婷喊：“我們全翻過來了！”教練舉旗：“第二小組第一名！”

大家齊聲歡呼起來，柳靜摘了眼罩拋向空中。回頭看，發現胖子高德把眼罩歪斜在額頭上，滿臉大汗卻嘿嘿笑得歡。

柳靜繼續笑著、跳著……忽然心生酸楚，流下了莫名其妙的眼淚。身邊的韋小寶看到她亮閃閃的眼淚，拍下她的肩：“太激動了，公主閣下！”劉文婷擋開韋小寶的手：“收回你的爪子，你不知道柳靜最煩別人碰啊！”韋小寶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劉文婷憋不住笑起來，而柳靜卻索性哭了。

晚上，洗漱完畢，柳靜躺到床上，感到無比輕松幸福。她發短信給媽媽，說自己的心理障礙克服了……

這該死的陪伴了她7年的心理障礙啊！

她想起她找過的n個心理醫生，想起自己一遍遍述說過的從前：當她還是一個8歲小女孩的時候，某一天在一個偏僻處被一個陌生中學男生強行抱起，她拼命掙扎才得以掙脫。此后，她對男生產生了無比的恐懼和憎惡。為這事，媽媽帶她找過心理醫生做過各種治療，但她就是害怕男生，包括她爸爸慈愛的懷抱。人一天天長大，對未來一點點懂得，她越發恐懼和擔憂：就這樣一輩子遠離男性、一輩子不談戀愛不結婚嗎？日子是悲觀無望的，她以為她就這樣了，哪想到在拓展訓練中，這個障礙卻被一個胖哥治愈。

第二天，于無人處她打電話給媽媽。媽媽聽后好久無聲，估計也哭了。良久，媽媽說：“看來，生活是最好的醫生啊！祝賀你，我的寶貝，你成長為一個正常的小丫頭了……”

拓展訓練結束，柳靜背著大包小包先跑到她信得過的心理咨詢老師李老師那兒匯報情況。李老師聽了略一沉吟：“被人強抱進而害怕所有人的懷抱這是泛化，也就是當某一反應與某種刺激形成條件聯系后，這一反應也會與其他類似的刺激形成某種程度的條件聯系。而第二次和平友好的擁抱其實是治療，是厭惡法的反其道用之，加上當時的情境容不得你細想，所以囫圇被抱，反而減輕了你的抵觸和恐懼——真的要恭喜你呀！”柳靜兩眼放光，連連點頭：“老師，我以后再也不泛化啦！”李老師點頭微笑：“泛化也不一定是壞事哦，比如喜歡一個人的微笑進而喜歡所有人的微笑，這就是好的泛化。以后你要練習的是，盡量克服那些不好的泛化，提醒自己，這件事壞，僅僅是這件事壞，與其他事無關……懂嗎？”柳靜咯咯笑：“不懂的話我以后再來問您，我要回家啦！”

告別李老師，柳靜先到了爸爸的單位。見到爸爸，她顧不上卸下包裹立馬迎上去給了“親愛的爹地”一個大大的熊抱……

編輯/張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