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二首

匪馬

過天鎮李二口長城

落日殘照。宣家塔以北，草色低迷的高原之南

李二口長城從云層蜿蜒直下

沉重的暮色壓了下來

一只鷹隼的翅膀，劃過天空黑色的傷口

猛然傾仄，吹滅了野花點燃的燈

艾草漫過了李二口城墻

血色的艾草，在凄迷的碉樓盡頭燃燒

黑蝶尋尋覓覓，玉米林正在灌漿

大一口，小一口

吱吱復吱吱，芨芨草叢里清脆的蟲鳴

鍘刀般閃亮，提起又放下

時光的干草，一節一節粉碎而溶入黃昏

一門為寨，兩門為堡，三門為城，四門為池

黃土夯就的城堡，千年帝國打造的枷鎖

散漫于東西，疲憊地死去，仿佛被歷史抽斷了脊梁的

僵死的龍蛇。破敗的土堆，帝國的圖騰

水鏡中的圍城，抵擋不住時光的一粒水滴

匈奴鮮卑滿漢藏，你方唱罷誰登場

帝王摟著貴妃，酣眠在傾頹的花園

螞蟻撫摸著李大的骨頭，在蒿草深處低語

在秋天，你有時會看到這樣的景觀——

彩云般的七星瓢蟲覆蓋了李二口城墻

鮮血一般觸目驚心

而我只關心李二口那些蒼老的黃土

我常常語無倫次，把李二口喊成馬二口

黃土讓我們感到親切，感到憂郁

那些奔跑著的黃土，撕咬著的黃土

哭泣著的黃土，交出了大地最后一顆谷粒的黃土

吮干了女人的乳汁、男人汗水里的鹽和骨髓的黃土

正在層層上升，把我的前世掩埋

長城腳下的野杏熟了，薰衣草般芳香的女子

彎下豐腴腰身走入暖泉

我們來到李二口腳下，摘杏，和驢子交談

放羊的李二哥，杏樹下吼一嗓子二人臺

抿一口邊城燒酒，小一口，大一口

短暫的幸福如此猝不及防

讓他滿含戒備膽戰心驚

回眸西望，高過李二口長城的山頭

狼煙四起，鋼鐵的獸群在荒涼的礦山轟鳴

鋼鐵的牙齒，獅狼般的心，張牙舞爪

暮色四合，一群不合時宜的羊群

正穿過高速公路涵洞，仿佛是命中注定

你會看見它們，再一次把生命的姿態壓得無法再低

溶入了蒼蒼茫茫的夜色

雞嶺峽

雞嶺峽，一匹匹躺臥的石頭奔跑而來

那些碩大無朋的史前獸群

那些摟肩搭背稱兄道弟放蕩不羈的石頭兄弟，

爭先恐后，疊羅漢似地爬上山頭

翹首遙望，如雨夜里閃爍的馬燈

水之湄，時光的流水沖洗著它們

星空下，它們光裸著身子，聽夜鳥的低語

微雨中，一定有披掛著藤蘿的山鬼

在石頭上唱起了哀婉的歌

七只螞蟻爬上了冰涼的石頭

沿著凝固的河流突圍

觸角敲擊著堅硬的鍵盤

尋找著石頭深處幽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