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玉琳
創作談:
我知道你沉穩多于激情,心智多于行動。但有誰知道,有一個人正在一種全新的體驗中因憂傷而迷失嗎?今天的際遇,也許正是上天精心的操持,但當它離去,有誰知道我在雪白的城隅,化蝶,化鳥,化魚,靈魂已追趕不上那陣陣足音。生活,運行到了極致。可我有什么理由輕慢一切?在升騰的茶水、溫軟的雙膝間,我無語埋首,躲過紛爭。有誰能告訴我,表面上的岑寂和生疏,能否容納內心的提升和世情的寥廓?你說,生活對我們已經很關照了,換一種角度看問題。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去接受生命的另一些格局?
遠在天涯的海
那船,那海,一會兒將隱入夕陽
請把藍海岸系好
不要和我講述過往的波浪
請不要指給我看低矮的蒼穹
不要說出一個名字——
一座永不能靠近的港口
在那沉沉的光波里,我承認
我是失敗的航海者
我看到春天用靜止的海水劃槳,拋錨
內心的貪戀就越來越強烈,趨近于
有生以來的所有悲歡
這真是無法預知的世界
誠如一支魔笛,總是對缺席者吹奏
可無論怎樣,我們都是一對親人
活在海的渦流里
那張被你撫摸過的臉孔
我搬動海水日夜洗滌
不讓它發出絕望的聲響
在黑夜降臨的時候
一些事物在飛舞,另一些在消散
如果我還是不能忘記你
我就默默地去愛這世界
用日漸蒼老的眼神
愛一只溺水的蝴蝶
和它翅膀底下破碎的海潮
無人的日光島
這片抽象的紅樹林,是否
會扇起天堂之火?很快地
大海繃緊的潮線上,會有
一只雄性黑嘴鷗,不斷翻動它的細卵
幼鷗的搖籃,也是命運的醉舟
我難以想象:假如一個大漠男人
奔涌于大海,會有怎樣的淚和歡歌?
無人檢閱的好時光在沉睡
藍色琴匣也未能打開它的孤旅
也許只有無牽無掛的沙蠶和彈涂魚
能重回天真的大海邊。早晨的光輝
把我們小小的身子都洗了一遍
可是大海,我至今未能擁抱的男人
為什么要鼓動一條藍色水系
一直向北延伸?
秋風中的堿蓬草搖搖蕩蕩
釋放著莫名的能量和體溫
在傳說中的海域
我熟悉每一個狂浪搏擊的黎明
如同熟悉海平面下藍鯨的呼吸與停頓
即使是遙遠的冰川,會唱歌的魚嘴里
也會有渦流紛紜,險象環生
如果我和你,能做一回滄海的主人
就在這遙遙相握的今夜
蕩漾,起伏,讓身體在疼痛中覺醒
炫目的白,代替我所沒有見過的雪
南方造船廠
當曙光揭開藍霧,他赤裸著上身
放下手頭的一切,甚至粗糙的愛
企圖回到鋼鐵和海水的家
寬大的船塢正在清洗一個時代的銹跡
而上世紀遺留下來的碼頭頭腦發熱
想想有多少時光需要焊接,推進
海水傾倒出泡沫
其間結霜的幽徑
從一個等待剪切的曲面開始
直通向永無止境的航程
像跳進一個自我的坑井
一艘大船趴在四面漆黑的船臺
經歷沖、刨、銑,切割又分離
像一顆疲憊的心正在合攏
太陽越升越高
彎曲的鋼花火一樣淋遍全身
他除了把大海的骨架夾緊
別無選擇
臺風正穿越寧靜的大地
黑衣人,我要站在什么位置
才能說服你的怪脾氣
縮回到內心。生活這個雙面人
時不時會脫離陽光,帶來烏云悶雷
我寧愿相信,把噩夢撒到天空的
不是你。水做的骨頭
一個優雅的轉身
怎么可能瞬間就潰漫了地球
如果不是受神的旨意
用漢字堆砌起來的一方城池
怎么可能沒有曲折婉轉
甚至來不及注視
眼淚就濺到了電線桿和行人
未做完的夢,在卷起的毯子下
碰撞、枯竭,暴露出冰的一面
誰愿意被涂改:河道和丘陵
灌木林和羊群。當我在故鄉
像個傻孩子,夢想著純粹的事物
我不斷編織并安享著
一些小情調小豐饒,卻無權追問
一個可怕的旋渦。其實它一直在那里——
伴隨著黑夜的無聲流逝
常常被誤以為安寧
我看見故鄉哭了,用她剛剛搏斗過的身子
親愛的,那一刻,我未能越過她和你擁抱
我需要刮骨,一層一層剔除
大風中不斷洶涌的詞匯
那些深埋于骨頭中的蒼涼之氣
不需要我去言明。那些水
在你我之間追趕著,它將消失,重來
帶走熾熱的山河和自己的魂靈
睡在海面上的蝴蝶
一開始,就癡纏于春天
一場桃花汛,無法帶走宿命中的飛翔
大海將一雙翅膀反轉,時光轉眼變黑
最后一次,她在凍水里洗澡
迫使自己立地為蠶,掩面為蛹
我想它哪里會找得到
比靜止更便捷的腳步
比波濤更絢爛的花園
親愛的,請保持冷靜,請不要哭泣
海底有沒有峰回路轉
岸邊有沒有錦繡詩書
一支歌提前響起,像天邊的云
最后一次,翼下停泊過幻夢繽紛
許多人正在跨海旅行
他們是去赴一場奢侈的宴會
還是即將步入危險的迷宮
而美,反而是留在水面上的天真
那么去吧,上帝
只有靈與肉的分離是真的
向北俯沖的空氣也是真的——
它不是陰森,也不是恐懼
它是一只濕氣太重的蝴蝶
生于不是路徑的路徑
死于不是利刃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