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擔擔
創作談:
多年以來,我和我的詩歌相濡以沫。“詩歌與哲學是近鄰”,我認同這樣的結論,我更認為,在詩的內部,有金子一般閃光的哲學品質。在詩歌的創作實踐中,我對所有的往昔深深感恩。詩竟可以替我擔當,北方以北,南方以南,重中之重,輕中之輕,在我的詩句中,擁有往昔,才可能擁有未來,因為往昔像母體一樣孕育著未來。
探尋詩意的歷程,讓我實現了思辨和追問,找到一條可以越過苦難的路徑,可以用一種美好的身姿,抖落生存之憂。在詩歌中,我接受生命,理解生命,我和一棵草或一塊石頭并肩而立,四季在我們體內完成良好的循環,露水與淚水都是我們內心的外延,昭彰生之喜悅。只有在詩中,我才能不再對抗時間,不被時間磨損,時間成為通向澄明彼岸的至善之舟。
流年
勞頓是指甲的宿命
清亮的早晨指甲去摸鹽
去摸米粒去摸橫生的岔路
去梳頭梳順真相
真相即消失梳順假象
假象便沖出我的廚房
站上云端云朵的曲線蜿蜒
逝者的樣貌
核桃樹穿越萬年歷復制著核桃
核桃也來到廚房漠然呈現
被復制的思想
去敲一顆雞蛋蛋花湯熱了
我記得一些雞的模樣或多或少
它們吃下我羅裙邊的草籽多么綠
它們偏過頭打量我
打量我背后那些
或有或無的苦難
這些苦難化作水水滴石穿
水滴流年
水流過我的身體
我一次又一次地驚愕
我無力與任何處境訣別
我無力阻止指甲的節節衰敗
我又送走一個早晨
勞頓是指甲的宿命
一如我的宿命
流年水滴石穿一如當年
燒一只陶瓶
我洗凈雙手最先送給你體溫
我再轉動雙手
你有了悲憫的曲線
我和我和我片段的我
像驚喜的鳥兒
紛紛旋入你的胎體
你將保有我的血氣無論我們輕狂
無論我們低沉
我們只能原地跋涉
任何虛擬都是深淵
我再送給你顏色
顏色與貞潔相關
我的筆尖向你逼近
我的筆是一個英雄披紅揚發
不容你悔過
你這樣美的樣子
山隱大痛土不說怨
你也無語滲出深積的寂寞
在爐壁前我聽到你的皮膚在熔化
無聲夕陽漫上山頂
夕陽又漫上我的手掌
你爆碎時我瞬時灼熱瞬時寒冷
都無聲
日月潭
這一段來路有多長
從插圖走到船票
從少年經線走到中年緯線
我的心臟認同所有悖論
時而是蓮花時而是石塊
她走走停停遮遮掩掩
但是她認得日月潭
多美的日月潭
有雨有霧有我的曰月潭
心臟變回蓮花又遍生蓮花
綠色的水菩提的裙
我眼波中的愛與非愛傾溢
濃霧在手前摸到真實的虛無
我掩面微嘆帶著遠鄉口音
我在水上漂啊漂過日潭漂過月潭
漂過湖心島一只安謐的瞳仁
幽深的水微微浮起與沉落
微微地不驚動樹的倒影
不驚動我內心已悄悄善終的隱憂
我掩面微嘆是水赦免了我的隱憂
在下一秒的未來
在我持續搖晃的精神中心
我將持續一種錯認
這個叫南投的地方日潭和月潭
與我的身世無關卻是一種故鄉
我不再靠近它我卻總在它身邊
我總是這樣說在意識清晰的時候
和不清晰的時候
走過池塘
這時滿池荷花垂下頭
秋天到了那些倫理依舊年輕
隨風飄移落在手指上
那些手指出淤泥而不染
出夢魘而不知醒
出生又入死
這滿池的荷
那些表情曾泛著銀光心無掛礙
葉尖微微喘息抖落露水或雨水
悲憫總是高于宗教
低于深淵污水中的根莖
無法高潔也不能淪落
只能用整個夏季
以站立的姿勢蔑視這
淤泥之重生命之輕
羅生門前被哀悼的清白
這滿池的荷
用曾清白的臉昭彰烏有的榮耀
曾清白的臉垂下看到水的皺紋
水的歡樂
是夜一段命運路過池塘
一個赤裸的池塘
滿池塘的筋肉與精神
承歡開合遁辭
蜻蜓低低地飛
真相撞到真相上
默片或者失眠
在耳朵的最隱秘處
我體驗一種狂歡
那囂張的聲音更契合一場復興
我的手掌一種地貌
我的頭發中半壁江山
愿意奔走的一切可以走遍一切
樹呼喊樹在我的紙上
樹的詞語長滿枝杈被我砍伐
還有一個女人的模樣
她踏上征程那些自由的信念
使駱駝感動學會哭泣
聲音留在幕布上幕布上的雨
浸濕非洲荒原
我學著她把一些堅強意志
托付給這個夜晚
我虛擬一對翅膀飛過沙漠
我虛擬一些善稀釋一些惡
我虛擬一只盲人的眼睛
看見天堂
這個夜晚一個默片時代
我漫不經心地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