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紋(組詩)

蘇蘭朵

創作談：

在寫過散文、小說各種文體之后，我仍然認為，詩歌不是一個詩人可以控制的文體。一首詩得以誕生，是素材與心靈的感悟互相確認的結果，像一對有情人的“邂逅”，需要時機和命運。所以，每一次心靈與素材相遇的時刻，我都確信，這是神的安排。對于詩人來說，重要的是一種發現的目光，于庸常的俗物中，發現令人心動的不平凡之美。猶如一個玉雕大師面對一塊璞玉，發現了里面流動的煙云、山水。詩人不是神，而是神的使者。對于詩人來說，萬物皆神。

這里

這一天，我走到了這里

四周什么都沒有

心里，什么都沒有

我還是會想到你

你說過的一些話

配上風的旋律

就是歌我聽著歌

走到這里

你不必陪我來，不必

你若陪我一路走來

就破壞了風的氣息

就勢必要燃起人間的煙火

流下俗世的眼淚、爭吵、對峙

和一小部分歡笑

是的我愿意舍棄

那些歡笑

為了此刻的寧靜

你在我身體里，像云一樣

寧靜浮在藍天上

你在藍天上，沒有看我

你無須看我

就知道我在那兒

是的，我在那兒

這一天，我終于

走到了這里

這個秋天的早晨

這碎片連綴的生活

被碎片消解的一天，一天

我的身體里

擁擠著千萬個日子

趕集似的來來往往

走與不走，不是一種腳步

日子像樹葉掉下來，一片、一片

這個秋天的早晨

我的身體透明

看得到風云雨雪、雷鳴、微風

我擁有

這破碎的一切

這最美的秋天

一定是第一次降臨

水

從我的身體漫過去

呈現復調的紛亂

我意識到一種惶惑的遺失

每一天小下去

一秒鐘是一個水分子

我希望你具有水星的氣質

不著邊際但始終有迷人的旋律

無限接近便無限遠

眼中倒映著繁花

蕩氣回腸

你們從我的身體漫過去

水一樣溫暖

像笑容輕輕地消失

我從不回頭去看

水的形成有幾種方式

經過了什么

——終將經過我

金色

在商場看見一條金色的披肩

我想，那很像麥浪，伸展出去

它的美，將農人的汗水掩蔽

蒼涼的獲得

如這個季節，一些人臉上的表情

我將它披在身上

暖意向下滲透，思念一樣啊

鏡子中，閃閃發光

將此刻與此刻割離

充滿陌生感

夕陽

在你身上

有濃重的夕陽的氣息

也許我們并未察覺

我們坐在午后的秋風里

春天已不能刺穿我們的肌膚

那是一種歡欣的寧靜

像夕陽緩緩刺穿白晝與夜晚

皺紋

我在這個清晨面對自己的生活

金魚在冰涼的水里打了一個哆嗦

它不該有游向大海的理想

這一生，還要多少次在臟的和

冰涼的清水里交替適應無辜的皮膚

人說這樣容易年輕

像整過容的老婦將褶皺推至心里

炊煙深處

像走在夕陽普照的田野上

炊煙深處

我享受你的愛情

像小時候享受一張松軟香甜的烙餅

語言像牙齒

總是把你咬傷

滴著糖……

唱片

我在一張唱片里發現你的字

記錄著如何買到它

日期以及那個地方

看得見你聚精會神書寫的樣子

那時，我們尚未相遇

窗外面有葉子飄落

我想象著這一刻

會在未來某一天重現

站在你的字跡面前

懷念起今天我所懷念的

那時候

你還不老，我也仍能偽裝年輕

從擁有自己的東西開始

到所有的界限都模糊不清

彼此糾纏、覆蓋、牽扯、承擔

可是，為什么我還要白發蒼蒼

一個人在窗前站著?

于是，未曾結束

我心已疼痛

慢

慢下來

呼吸狀如蘭花

一個括號

插入焦慮的日子

放棄成為動詞的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