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意誰來旁聽(組詩)

趙坤

創作談：

如果一定要我為寫下的這些文字找到一個因由，我想那一定是冥冥中有什么在指引。我曾這樣描述自己：我是自己的喜劇，自己的緋聞，自己的情敵，自己的反面人物。哈，我是多么自相矛盾著啊。我時常會這樣，即使少女時代也一樣，這世界從來就沒有可以和我說話的什么人，我和我對立，我和我和解，成長的過程總在不斷經歷扭曲、對抗、懷疑、敵視，然后掙扎著放棄那么多個我，再重生那么一個我。我說過：我會無數次生下自己再無數次拋棄自己。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尋，在失語，找尋能讓我不落荒而逃的寧靜、生活和道路。我知道，在這種生活沒有著落之前，我始終是惴惴不安的，這是典型的悲觀，而文字是不能省略的治療。

這個清晨健康而平常

太陽一睜眼

生活忽然就暖洋洋的

她微駝著背

在院子里晃來晃去

手里拆洗過的化肥袋子

頭上褪色的藍圍巾

像兩面旗幟帶著她

不停地向北邊田野上飄

偶爾按一下吹散的鬢角

牲口棚前抿一回嘴兒

騾馬在廄里打著響鼻和飽嗝

蹬著蹄子

這令她喝了酒一樣心里立刻長滿秧苗

翠綠的期盼齊刷刷的

其實

這個清晨健康而平常

院子里

新割回來的野蒲棒

支棱著寬厚的葉子

攪起一個女人內心的河水

她喊著一匹母馬的小名

聲音里

帶著漣漪和春天特有的歡騰氣息

也許是無意

時光的手指戳在瞳仁里

微微的疼痛也許是無意的

皺紋里的愛情和憂傷

滄桑也許是無意的

桑田和玉米的胚

金色的熱愛和翠綠也許是無意的

雨水讓萬物生生不息繁衍也許是無意的

野花和青草渺小的喜悅也許是無意的

院子里的母雞

咯咯地唱

它的快樂和健康也許是無意的

椿樹的芽和風拉拉手

生長的沖動也許是無意的

這人世

所有美和不美

所有沉默和喧囂

所有相遇和離開

所有的人啊所有的事

也許真的都是無意的

側面

大提琴冰冷的外弦

正逼近夏天，并試圖帶走

身體里剩余的火和星光

蟬聲陷入莫名的躁動

那吉日里乍現的良辰

月光下的海呢

當初的愛情和美夢

離家出走的藍呢

它們還一直在尋找什么

回頭看見晚霞中

一只蜻蜓火紅火紅的

那年桑樹翠綠如蔭

紫紅的果實

鮮嫩充滿誘人的汁液

去掉假胸和紅唇

我的側面

究竟是什么顏色

是不是還是年少

碎花的棉布長裙

比歲月

更接近本質和真實

單純并且完美如初

我不在意誰來旁聽

這些年

走得太筆直了

到處都是硬傷

很想輕聲細語地

說些和傷口無關的話

比如

留在原地的青春

比如

當年貌美如花

我不在意誰來旁聽

真的裸露傷口

還是

要比裸露身體容易

必須的荊棘

一個人沉默的炭和余溫

一個人的黑暗

一個人的灰塵和雜質

肺里的病

思想里的毒

那些都是身體里固執的銹

失語的生鐵褐紅色的胎記

豐收的孤獨

道路在身體頂端掛滿燈籠和果實

熟悉的人經過

熟悉的人已不熟悉

認不出你的漆黑你的灰燼

你迷茫的眼睛孤獨的水

你頭發里的黃昏

騾子很瘦村莊很遠

你熄滅三盞燈

走進一只嗩吶

走進歷史的銅器

你赤小豆一樣的臉蕎麥一樣的四肢

河水在你身體里壯大

你創造一個類似的自己

躲避人群帶來的恐懼

哦，這只膽小又貪婪的刺猬

渾身長滿了必須的荊棘

我決定愛上一些形容詞

你應該暗自慶幸

至少

在我不愛你之前

你早已經不愛我了

愛或者離開都是動詞

因此

我最好愛上一些形容詞

這比愛你容易多了

從此和一些詞語相愛

幸福或者憂傷

貧窮或者富有

我和它要像

和一個男人一樣

簡單而體面地相愛

海誓山盟或者相依為命

一定

要把所有的動詞排除在外

這樣的詞語使人受傷

也始終是我無法準確把握的

幸福的紐扣——預言

親愛的

我曾多次背離北方

十月你忽然

讓我從向南的憂傷里回頭

你說靠在你的肩上

就能重返五月

就能重新盛開并姹紫嫣紅

我們從黔東南相愛

不說往事，不說事過境遷

不說草木皆兵的傷痕

你說幸福離我多么近啊

我一定

要做你疼愛的女人

親愛的，再向西一點

你就可以看見

我心頭那么多偷生的草

甜蜜的青蔥新鮮的露珠

而你一定是必須的園丁

抱緊我凜冽的鎖骨

今夜幸福多么茂密

前世

粉紅的預言再次含羞

你看我楚楚動人的心事

和此時的節氣多么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