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Life of Pi:Yann Martel
文 Gary Krist
來源《紐約時報》
一個印度教徒,一個穆斯林和一個基督徒被困在救生艇上227天,夠有想象空間了吧?外加一只450磅重的孟加拉虎——聽上去是不是特別像個笑話?還是昏暗的酒吧里某個醉醺醺的邋遢家伙口里說的那種笑話。
加拿大作家揚·馬特爾令人叫絕的小說《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就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展開的。但是,這個故事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在酒吧里聽到的。有人曾認為“這個故事能讓你相信上帝”——或許這言過其實了。但通篇讀下來,你會對作者的寫作能力刮目相看——在如此險峻的情景設置中,仍能把故事講得生動逼真,令人信服。
首先得說清楚,船上的印度教徒、穆斯林和基督徒其實是同一個人——可愛的印度少年派·帕特爾,因為他覺得不能同時踐行三種宗教的說法是沒道理的。作為印度南部城市彭地治利動物園園長的兒子,他從小與各種動物打交道,對不同物種共同生活時的紛爭沖突習以為常,堪稱半個動物專家。
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70年代的印度政局動蕩,派的父親決定帶領全家遷往加拿大,當然還有動物們同行。于是滿載動物的貨輪就像一只現代的諾亞方舟,從日本出發前往新世界。可是,從馬尼拉出發四天后,這艘貨輪突然沉了,只有五位幸存者上了唯一一艘沒隨著船體沉沒的救生筏上:少年派,一頭受傷的斑馬,一個珍貴的婆羅洲猩猩,一條神經兮兮的鬣狗和一只成年孟加拉虎。有趣的是,由于書記官錯把獵人的名字當成了這只老虎的名字,于是這只老虎有了個人名——理查德·帕克。這樣的船員組合可真夠嗆。根據動物王國的規則,斑馬、猩猩和鬣狗很快就被淘汰了,只剩下少年派和理查德·帕克在一只26英尺長的救生筏上。但是幸虧派和老虎都還沒從暈船和驚駭中沒回過神來,并且有塊涂焦帆布擋在中間,這讓派有足夠的時間仔細觀察他的船友,他意識到:“我必須馴服老虎。這并不是他或者我的問題,而是我們的問題。我們在一條船上。”就像這個場景一開始所表現出的矛盾性那樣,派知道自己能否存活取決于如何讓兇猛的對手活下去——“要是他死了,我就會陷入絕望,而這是比老虎更可怕的敵人。理查德·帕克讓我有了活下去的意志。”
派在汪洋大海上的冒險故事無疑能極大刺激觀眾的。腎上腺素的分泌,但作者馬特爾對于重述典型的救生筏求生記并沒有興趣。畢竟,派在故事中不僅挨個體驗了三大宗教,而且顯示了他科學教育的背景;發生在履歷如此豐富的人物身上的故事,必定會帶有某種寓言的特質。盡管從這本書中,我們可以看見《魯濱遜漂流記》和《伊索寓言》的影子,但整體而言,它更強烈地回應了海明威對存在主義寓言的嘗試——《老人與海》。海明威通過描寫主人公不屈不撓的抗爭,塑造了一個勇于與強大勢力搏斗的“硬漢”形象。但派的斗爭更微妙,他必須與對手周旋,而非單純地戰勝它。這需要高超的心理“柔術”。派慢慢明白,只有張弛有度,進退自如才能生存下去。換言之,他發現與老虎共處一船,最終需要的是行動的意志和信念。
《從前的人們》:俄國貴族的末路
Former People:Douglas Smith
文 Rodric Braithwaite
來源《觀察家報》
即便在20世紀初,俄國貴族們的頭顱依然傲慢地高高抬起。盡管入不敷出,但貴族們必須住在豪宅里,必須座擁龐大的莊園。有的貴族在國家機關和部隊里任職,其他的則是紈绔子弟。他們簇擁在昏庸無能的沙皇尼古拉思二世身邊,對這個國家做著兒戲般的預見和規劃。隨著國家的發展,俄國貴族并不像同胞——英國貴族那般識時務,他們始終不可一世。在貴族身后,資產階級一步步壯大,他們逐漸接手了國家的未來。然而,大革命和內戰讓布爾什維克上臺,這些狂熱分子決意掃除一切反對他們以及反對他們意識形態的人。布爾什維克上臺后,貴族要么被殺,要么被驅逐,還有許多隱姓埋名,茍且偷生——他們被布爾什維克稱作“從前的人們”。
道格拉斯·史密斯收集了許多回憶錄、日記、書信和訪談,以及各種檔案,把俄國貴族最后的故事娓娓道來。其中,他詳細記載了人數眾多的謝列梅捷夫家族和戈里岑家族——這兩個堪稱俄國歷史最悠久,最顯赫的家族,在大革命和殘暴的內戰前后生活的巨大變化。
弗拉基米爾·戈里岑親王在《回憶錄》里說:“我們這個世代的人,一直在為祖先贖罪,特別是在為萬惡的農奴制贖罪。是誰把俄國人民、農民和無產階級變成野蠻人的?如果不僅僅是我們這些所謂貴族的后代,還有誰必須承擔這個罪責?”
然而,不管貴族階級是多么的昏庸無能、自私殘暴,作為個人,他們遭受的苦難已經足夠深重了。史密斯主要關注了繼列寧之后,斯大林統治下,貴族們被剝奪特權后的生存狀態,其境遇之悲慘令人過目難忘。
但隨著蘇聯解體,貴族中的幸存者開始逐漸發聲,重申他們在俄國歷史中的位置。如今,有時有人在俄國自稱“貴族”,肯定會吸引崇敬和向往的眼神?,F在甚至有人在談論復辟的可能性。但不像重新掌權的資產階級,這些前貴族們對于在新政體中重獲一席之地,不抱任何希望。
《德里達自傳》
解構虛無
Derrida:Benoit Peefers
文 Terry Eagleton
來源《衛報》
1992年5月,劍橋大學的指導教師們齊聚一堂,共同商討是否要授予法國哲學家雅克·德里達——所謂“解構主義”的鼻祖——榮譽學位。盡管反對聲不絕于耳,但最終德里達的擁護者取得了勝利。
德里達是解構主義思潮的發起者,他以“去中心”的解構觀點,反對自柏拉圖以來西方哲學體系中的“邏各斯中心主義”。解構,意味著沒有事物能永遠是它自己。在該事物每一種已經確認了的定義背后,都潛伏著某種特定的“他性”(otherness)。正是這些常常相互沖突的“他性”使得該事物的整個系統不像表面上那樣穩定。在事物的內部結構上,總有一些東西既是組成部分,又同時脫離事物的邏輯存在。因此許多學者認為德里達是徹頭徹尾的相對主義和虛無主義。
德里達曾就讀于巴黎高等師范學院,但巴黎知識分子大多脾氣暴躁、宗派心重,總愛背后放冷槍(這本自傳中對此有詳細記錄)這讓他對巴黎學術界保持著半進半退的態度。我猜,這是德里達熱愛旅行的原因——能暫時逃離那個壓抑煎熬的環境。但這本自傳沒有刻畫出德里達本人暴躁易怒的性格。
皮特斯搜集了德里達與朋友們所有的談話記錄,發現他在私人談話中又是最可愛的知識分子。德里達也是最后一批顛覆傳統的哲學家中耀眼的明星:從齊克果、尼采、馬克思到弗洛伊德、阿多爾諾、維特根斯坦和華爾特·本杰明——有誰能說,這些人留下的財富不過是一種新的書寫風格和哲學思考方式?
德里達的寫作方式本身并不符合每個人的胃口。他文章中的修辭性問句泛濫成災,這的確很容易讓文章顯得矯情:“那么該說這是什么呢?我要怎樣才能談論這個事物呢?談論‘談論的這個‘我究竟是誰?”
即便如此,劍橋那些老學究們也錯了。德里達2004年逝世之前,曾告誡他的朋友要肯定生命的意義。他并不是虛無主義者,也不想“炸翻”西方文明。他只希望,當我們言之鑿鑿地談論真理、愛、意義和權威的時候,能夠少一些傲慢與自負。
《林肯》
總統與奴隸
導演 Steven Spielberg
文 A.O.SCOT
來源《紐約時報》
美國電影中似乎總有一個解釋不清的矛盾——如果說美國有最民主的藝術表現形式,為何沒有一部優良作品來反映美國的民主呢?
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電影《林肯》,打破了這一僵局。嚴格來說,這部電影講述的是這位總統如何努力籌措選票,希望國會通過廢奴法案。
電影主要取材于兩次演說:蓋茨堡演說——林肯1865年2月的某個晚上向聯邦士兵發表的演說,和他第二次就任演說——一個多月以后,他就遇刺身亡了。如何把這段著名歷史講得出人意料,的確是對斯皮爾伯格和原小說作者庫史訥的考驗。
劇中的林肯面臨著巨大的難題:要是永久廢除奴隸制意味著延長內戰,他還應該堅持下去嗎?這也是影片的核心問題。導演試圖把內戰的原因推至更抽象的層次——國家權力、南方文化、工業資本主義等等。盡管大部分演員都是白人,但這部電影最終講述的故事是美國為了承認黑人全面平等的人權,付出了多么慘痛的代價。
從斯皮爾伯格開放式的結尾中,我們可知:故事并未就此結束。電影中至少有五處讓人覺得這就是結局了,但電影一直在繼續,奏響了一部悲劇和希望的交響樂,在贊頌林肯的偉大勝利之時,也讓我們知道隨后出現的各種令人感到恐懼、失望和措手無策的事情。
《林肯》是部集粗暴和崇高于一身的民主杰作——或許,這預示著“為民眾的電影”(movies for the people)永遠不會從地球上消失。
《看門人》
王牌間諜的真相
導演 Dror Moreh
文 A.O.SCOTT
來源《紐約時報》
德羅爾·摩訶的《看門人》記錄的是以色列1967年后的歷史,導演以獨特、神奇的視角重提了那段歷史里許多為人們熟知的事件。最令人意外的是這六位前王牌間諜在評述歷屆政府的缺陷時,相當尖刻,甚至咬牙切齒。
他們在談論“鎖定暗殺”哈馬斯激進分子對巴勒斯坦囚犯實施“適度身體打壓”時,既沒有高高在上的姿態,也沒有悔恨的意思。他們同樣也有重大失誤的時候,包括在1984年一次公車劫持中,殺死了兩名嫌疑人,這導致以色列安全局局長亞伯拉罕·沙龍辭職,并且差點把伊扎克·沙彌爾領導的政府拉下臺。后來的以色列安全局既沒有預測到第一次巴勒斯坦人暴動,也沒能阻止猶太右翼極端分子于1995年暗殺伊扎克·拉賓。他們大多曾經是以色列安全局的忠實擁護者,但隨著這個國家的災難接連不斷地發生,他們最終得出了悲觀的結論“國家的未來非常黑暗?!边@也是德羅爾這部電影的基調。
德羅爾的風格有些像埃羅爾·莫里斯(Errol Morris),時不時在影片之外高聲提出一個問題,或者在采訪對象表現出羞怯和困惑時戳戳他們。觀眾在理解一段綜合歷史的同時,也在了解那些老奸巨猾的人物。在這部影片中,這些曾經的王牌間諜不僅愿意分享他們的戰爭故事,還有他們的疑慮、不安和五味雜陳的感情。
羅德爾的鏡頭在公共事件的檔案影片和訪談之間來回穿插。影片完全依賴這六個人的講述和評論。要是你以為能從這部電影中看到一絲中東局勢好轉的跡象,那你就要失望了。你能找到的,只有令人難以忍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