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長,情絲長

周妍

酒吧里的霓虹燈忽明忽暗地旋轉著，我隨著人們在舞池中瘋狂地搖擺扭動，在這透出腐朽味道的燈紅酒綠的現代都市中，我只是寂寞的一分子。

音樂在撞擊著我的耳膜，我隨著音樂的節奏盡情地搖擺，可再長的音樂，也有結束的時候，在我動作隨音樂而止時，我還意猶未盡。走下舞池，身邊有粗俗的男人向我投來曖昧的目光，我冷冷地淺笑。當我看到一張臉時，我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我看到華少就坐在我剛才坐過的位置旁，他臉上的表情是憤怒與錯愕，他桌上的啤酒瓶已經空了幾個。見我走近他，他又猛地灌了幾杯啤酒，然后憤怒地抓住我的肩膀，歇斯底里地搖晃，怒吼道：“妍，我—要—殺—了—你！”有淚，若梨花般在我的臉上盛開：“華少，你別這樣！”

“妍，做我的女朋友！”

伴隨著他粗重的呼吸，他的唇落在了我的唇上。我用力一咬，疼痛使他放開了我，昏暗的霓虹燈下，我看到華少的唇在往下滲出殷紅的血。我扭頭往外走，忍不住回頭，看見了他錯綜復雜的表情——有憤怒，有不解，還有心痛。酒吧外，有雨從我的眼里不斷地滾落……

打小，我就是不乖巧的女孩子，與鄰家的欣然情同姐妹。長我1歲的欣然，膚如凝脂，面若桃花，齊眉的流海，齊耳的短發，更是令她多了幾分清純。華少說我與欣然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欣然溫柔、善解人意、惹人憐愛，我是雙面人，乖巧的時候惹人疼惜，任性的時候令人頭疼。不同之處，還有我有一頭烏黑的長發，很美！華少的眼睛，時常落在我的長發上。華少是我和欣然的好朋友，確切地說，是欣然的男朋友。

華少說：“妍，你安靜的時候，明眸清澈，天真無邪。”我問他：“那我任性的時候呢？”華少沒有回答我，因為他看到欣然正用不悅的眼神看著他。我對欣然和華少笑了笑：“我還有事，要走了，你們玩得開心。”沒等他們回答，我就轉過身，我沒有回頭，給他們留下的是一個長發飄飄遠去的背影。

欣然與華少，郎才女貌。盡管我也愛華少，可我怎能夾在他們中間？欣然看華少時，無限愛戀、無限幸福的樣子，我怎能去破壞她要的幸福？我只能轉身離開。從此，我任性的時候多，安靜的時候少。溢滿泡沫的酒，就成了我迷失的借口。

“妍，華少喜歡你的長發，你可不可以為我剪去你的長發？”欣然，這個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向我提了一個要求。可當華少看我的眼神越來越溫柔的時候，我們的姐妹情開始搖搖欲墜。

“欣然，既然華少喜歡長發，你為什么不為他留？”欣然的表情瞬間僵硬，有淚大顆大顆地從她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滾落。欣然，就像墜入人間的天使，是這樣的美麗。她真的太美了，就連她悲凄的哭泣都若梨花帶雨般，楚楚動人。我終于明白，為什么男人都喜歡女人若梨花帶雨般似水的柔情。可是，這樣一個美得令人嫉妒的女孩，華少為什么不拼了命地去愛？

“欣然姐，我只把華少當成兄長，并無他意，因為他是我未來的姐夫。你們郎才女貌，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的佳偶！他喜歡長發，你就不要再將頭發剪短，為他留長發吧！”

“妍，我不能！”欣然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幾米外才停下來。她緩緩地將手伸到頭上，隨著她手一扯，她的頭發竟然與頭頂分離——那是一個光禿禿的腦袋，而且頭頂還能看到扭曲著的大片疤痕。

“欣然，不！”我踉蹌著后退，蹲下身子，哭了，哭得那樣悲切。欣然走到我身邊，擁著我哭，姐妹倆哭成了淚人……

小時候，曾聽奶奶說過，欣然家門前曾有過一個被火燒傷的棄嬰，好心的欣然媽抱著那個棄嬰送去了福利院。也就在那年，欣然家搬了。10年后，欣然家又搬回來了，而且她家里還多了一個如洋娃娃似的小欣然，聽媽媽說，以前一直沒有生育的欣然媽，在搬走后的第2年就生下了欣然。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這個如花似玉的欣然就是那個可憐的棄嬰。

面對鏡子，寒光閃過，如緞般的發絲，從我的指縫間滑落，地上，滿是散落的青絲，長長短短，短短長長。與我分離的長發，是我的不舍，我的心痛。

夢里，依然是此前的場景重現：還是那一低頭的溫柔，長發遮住了臉，半遮半掩之間，像是開在春天里的一朵妖媚的花。都說長發為君留，而我的長發卻沒有為誰留。只因打小就不乖、性格像個假小子的我，令母親頭疼了許久。為了能讓我“改邪歸正”，母親精心地為我留起了一頭長發，并教我如何才能像個乖女孩。母親還告訴我，我再不改，長大后就沒人要，嫁不出去了。

那時候，我并不懂得，沒人要，嫁不出去有什么不好。只是喜歡和男孩子們一起玩，和他們一起去上樹掏鳥蛋，下水摸田螺，還和他們一起騎著黃牛滿山瘋。直到欣然家搬回來后，我才結束了假小子生活。

從我看到欣然的第一眼開始，我便喜歡上了美麗安靜的欣然。她說話，總是輕聲細氣，滿臉笑意。從此，我便跟著欣然學習，學習她輕聲說話，學習她的舉手投足，學習她的安靜，學習她很多很多。我與欣然，就這樣成了形影不離的好姐妹。

有一天，欣然羞澀地告訴我，她有了男朋友，叫華少，是她媽媽同事的兒子，長得俊美帥氣。

第一次見到華少時，我就想，只有他才能配得上如此美麗優雅的欣然。華少看欣然的眼神，是那樣的憐愛，欣然看華少時的神情，是那么甜蜜與嬌羞。

母親對我說：“妍，你看，要像欣然那樣才能找到這么好的男朋友，你要多向欣然學著點。”

從此，我更是將欣然視為榜樣，爭取學會做一個精致、淑雅的女子，可我沒有像欣然那樣嬌美的容顏，但我擁有一頭如絲緞般的黑亮長發，我將千般柔情、萬般憐愛系于發端，讓那青絲為自己盡情美麗。母親欣喜地說：“妍，你現在才像女孩子了。”笑意在母親的眼里閃現時，我看到了華少的眼睛也偶爾會落在我的長發上。

在我20歲生日的那天，華少悄悄地塞給我一份生日禮物。回家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拆開，是一把半月型的木梳。梳齒排列整齊，梳柄還被華少刻上兩行小字：“長發飄飄為君留，一縷青絲一縷愁，不得君回兩相顧，無意攬鏡倦梳頭”。我把玩著這把還散發著淡淡清香的木梳，有種溫暖的感覺瞬間便涌上心頭……

頭上的青絲，心上的情絲。有清香自木齒間緩緩溢出。青絲長了，情絲也長了，可我的心卻微微地痛了。多么希望，那個送我木梳的人為我梳理那頭秀發，從青絲到白頭。那該是怎樣的溫馨與幸福的時光啊！

“都說梳子是有靈性的，你的發香已透過你的指尖飄向了我。可是，妍，你的指尖上是否有我思念的味道？”

6月的天空，如淺淺的藍緞，飄移地流云編織著浪漫。窗外的一池荷也飄來陣陣清香。我沒有回答他，只有我的眉間寫上了一種叫做痛楚的幸福。

這個夏天，我過得迷惘而矛盾。那些心里的企及還有深深淺淺的疼痛，都在我的心中輾轉。我的眼眶，有熱熱的液體掉了下來。我多想，還能做個安靜的女子，輕言淺笑。任一腔柔情在木梳與長發間流轉，可我不能，因為我的眼前浮現出欣然哀怨的眼神。從此，我短發素顏，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與欣然的這份友情。

當華少看到我的短發時，從他的臉上，我讀出了驚訝、心痛，還有更復雜的心情。

我離開了這座生活了20多年的小城，去了一個陌生城市。我給欣然發了一條短信：欣然，我們永遠是好姐妹。記著，你們結婚的喜酒，一定不要忘了請我喝。我會在他鄉遙祝你們永遠幸福！

夜里，我躺在他鄉的小城，輾轉難眠。午夜，我終于沉沉地睡去。而且，還做了一個夢。夢里，我的長發挽成了鬢，那把刻有“長發飄飄為君留，一縷青絲一縷愁，不得君回兩相顧，無意攬鏡倦梳頭”的木梳斜插在鬢中，宛如一彎新月，攜著萬種風情，讓我更是嫵媚。在我的身旁，還有一個俊美帥氣的男子，他的眼里滿是愛憐與柔情。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妍，今生讓我為你畫眉，為你梳妝，從青絲到白發！”他的眼里，溢滿了柔情與愛意。

清晨，陽光慵懶地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我的房間。我從梳妝臺中取出一把新買的梳子，梳理著我齊耳的短發。然后，我在日記簿中寫下：青絲長，情絲長。一頭青絲，滿腹相思。為君留得人憔悴，斬斷發絲情亦斷，從此紅塵兩相忘……

（作者單位：江西省吉安農商銀行青原支行綜合管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