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波里的悠揚青春(上)

饒雪漫

.1.

木天要到學校來了！

韓眉眉是從貝欣那里聽到這個消息的?！斑@下好了，你可以一睹你偶像的風采了。”貝欣笑著說。“可別瞎說，我不過是喜歡聽他的節目而已，跟他的人扯不上什么關系?！表n眉眉低著頭略帶幾分羞澀地說。

但韓眉眉心里還是很高興的，畢竟聽木天主持的節目已經有一年多了，連他長什么樣還不知道呢。其實不只是韓眉眉，在這座城市里，喜歡聽木天節目的人很多。他在夜里用音樂和聽眾聊天，說一些很溫暖的故事。報上說木天給都市日益繁華的夜生活留住了一方溫馨的天空，這一點韓眉眉倒是沒多大體會，畢竟對學生來說，夜晚主要還是和書本相伴的。只是學習累時聽一聽廣播，木天的節目讓她覺得輕松。

這一次木天到學校里來，聽說是為一年一度的藝術節開幕式做嘉賓。貝欣的喋喋不休讓韓眉眉覺得有些不耐煩了：“她說來就來唄，瞧你緊張成那個樣子。”貝欣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地說：“能不緊張嗎，學校要我和他一起主持開幕式呢，眉眉這一點你最有經驗了，應該教教我才是。”韓眉眉覺得有點吃驚，馬上就要高考了，學校不是說不贊成高三的學生參與到此類活動嗎。不過貝欣的樣子很認真，韓眉眉就說：“像你以前那樣不就行了，你主持活動不挺好的嗎。”貝欣說：“可是這一次是木天?！薄澳咎煊衷趺礃樱俊表n眉眉眉頭一皺說，“還不都是人?！?/p>

.2.

韓眉眉的不滿是貝欣意料之中的，畢老師對她說這事時她就說不太好，還是讓眉眉來吧，畢竟她更有經驗。要不就在別的年級找，高二的葉玲不是很出色嗎?？僧吚蠋熎f不行?！斑@一次學校很重視，連市領導都會來，校長點名要你們。”畢老師說：“眉眉成績不如你穩定，所以我決定把任務交給你。眉眉唱首歌就行了，又不需要怎么準備的?！?/p>

貝欣和韓眉眉一度被稱為校園里的兩朵金花，韓眉眉14歲的時候就是學生中蠻有名氣的校園歌手了，不僅歌唱得好，人也出落得很漂亮。至于貝欣，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強。

兩人在高一的時候結為好友，在校園中成為引人注目的焦點。進入高三后她們開始很用功地讀書，特別是韓眉眉，好多人都說她憋足了勁兒，一定要在高考時超過貝欣。也有人說她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什么友誼，只不過是相互競爭時的幌子罷了。

對于這些話，她們都不是很在意。兩人仍像以前一樣交往，閑的時候說一些彼此都喜歡的話題，比如木天的節目。一次，韓眉眉和貝欣聊天說：“木天在節目里說很懷念小時候，背著個大書包，在上學放學的路上放聲歌唱，感覺像飛一樣。長大了就沒有這種權利了，總是怕人笑話?！薄罢f得真好，那種飛一樣的感覺已離開我很長一段時間了?！表n眉眉柔和而又傷感地說。貝欣清晰記得韓眉眉那時的表情。因此貝欣想韓眉眉一定是很愿意和木天一起來主持節目的，這次她說不定會因此而怨恨自己。

.3.

第二天的教室里，很多同學都聽到了畢老師和韓眉眉的一段對話。

畢老師說：“你隨便挑一首歌，在藝術節上唱一唱?！?/p>

韓眉眉說：“不唱，好久不唱了會唱不好?！?/p>

畢老師笑著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有唱不好的道理?！?/p>

韓眉眉還是說：“不唱。要考歷史了，我還有好多沒背會呢?！?/p>

這時，楚明在一旁插話說：“韓眉眉是歌星級的，要出場費呢。”

“不唱，”韓眉眉翻開歷史書，小聲但固執地說，“畢老師你還是另找他人吧。”

畢老師被韓眉眉的固執弄得有點莫名其妙?！澳阍傧胂?，”她語氣強硬地說，“高三了也得有集體榮譽感?！?/p>

老師走后，貝欣質問楚明：“這事跟你有什么相干呢，要你在那里多話?！背餍ξ卣f：“我說的是韓眉眉，跟你又有什么相干呢？”楚明見貝欣真沉下臉來，接著說：“哼，我不過是看不慣她的那股傲氣，還真以為自己是孟庭葦？”

楚明和韓眉眉不和是眾所周知的。那還是在高一的時候，有一次全年級搞聯歡，楚明被抽到表演一個節目。他落落大方地站起來說：“行！我來唱首歌，不過我想請今天做主持的韓眉眉同學和我一起唱，這樣我就不怕走調了?！贝蠹移疵毓恼疲墒琼n眉眉卻沒有答應，她說：“我唱歌習慣用伴奏帶的，今天只帶了一首歌的伴奏，待會兒一定唱給大家聽?！背鞅涣涝谝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尷尬，后來還被很多人嘲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雖然后來貝欣曾代韓眉眉道過歉，但高中3年，他們之間很少講話。即使講話，也常常是帶著諷刺意味的。

.4.

韓眉眉在黃昏的時候走出校園，發現遠處的天被夕陽染成了軟軟的黃色，非常像她嬰兒時代照片上那床軟軟的被子。

她的心不知為什么也一下子軟了下來。覺得其實答應畢老師也沒什么，不就是唱首歌嘛。她想起木天昨天在節目里放的那首《往事》，木天很認真地說：“人一不小心就長大了，一聽這首歌他就會想起小時候見過的一個小女孩，扎著紅紅的蝴蝶結，唱著很好聽的兒歌。我不認識她，只是常在去外婆家的路上看到她。小女孩應該長大了吧，不知道是不是還喜歡唱歌，因為長大了會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我把這首歌送給收音機前所有愛唱歌的女孩兒，希望你們快樂。”

聽木天在電波的那頭傳來這樣溫情的一段話，韓眉眉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扎著紅紅的蝴蝶結，唱著歡快的歌。木天總是能說到她心里去，這讓她感到奇怪而又欣慰。

可是現在木天要到學校里來了，要和貝欣一起主持節目，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但韓眉眉根本不是怨恨學校不讓她來主持，而是她根本不想看到木天。

說起來這與她曾經的一次經歷有關。

那是一段鮮為人知的經歷，連貝欣也不知道。

3年前，韓眉眉念初三，也是拼命念書的日子。由于參加過市里幾次大型的活動，她在同齡人中小有名氣。就在這時，她收到了秦的來信。秦是當時最火爆的星期天綜藝節目主持人。秦在信中說：“我聽好多人講起你，說你的歌唱得很好！我想邀請你到我們的‘快樂卡拉OK城里來做一次小嘉賓，你愿意嗎？”

韓眉眉看后高興極了，可是爸媽卻不同意她去。“就快中考了，”爸爸說，“考完了再唱吧。到時候隨你怎么唱，我們陪你去電臺，給你助威去?！表n眉眉同意了，可心里總覺得有點對不住秦。那時能到電臺做嘉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況且又是秦的邀請，放棄了實在很可惜。

于是，她打了一個電話給秦：“你好，秦。我是Z中的韓眉眉，我要中考了，不能來做嘉賓。非常感謝你的邀請。”秦在電話那頭溫和地說：“都怪我不好，沒考慮到這一點?？纪暝賮戆桑覀冸S時歡迎你?！?/p>

后來又有同學告訴她說：“秦在他的節目里為你點歌了，說是祝你中考取得好成績?！笨上У氖悄且淮蔚墓澞?，韓眉眉沒有聽到。不過以后的每一個星期天，無論學習多么緊張，她總是想方設法聽秦的節目。那時眉眉還沒有高級的隨身聽，只是一個小小木殼收音機。為了不讓爸媽聽見，有時收音機只能放得很小聲地藏在書包里。不過秦的聲音隱約地飄在里面，反倒成了她學習時的一股動力。秦等著她去做嘉賓，她要拿著最優秀的成績去。

.5.

中考結束后，暑假的一天，韓眉眉穿著漂亮的裙子站在電臺的門前。那是一幢很氣派的大樓，韓眉眉想，秦也應該很高大吧，像電視劇里的那些男主角。

走進大門，守門的老頭攔住了她。

“找誰？”老頭兇巴巴地問。

韓眉眉說：“我找秦?！?/p>

“找秦的聽眾多著呢，”老頭說，“他可不能人人都見?！?/p>

“老師傅，你就讓我進去吧，我跟他約好的。”

老頭氣呼呼地說：“你們這些學生，最會騙人了。下次編好了理由再來?！?/p>

正當韓眉眉不知所措的時候，秦從樓上下來了。老頭慌忙拉住他說：“你瞧你的這些小聽眾，一放假都往這兒跑，我怎么招架得住。”

“是嗎？”秦俯身看著韓眉眉，“你找我？”

秦真的很高。韓眉眉看著他的眼睛，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我是韓眉眉，”她小聲地說，“半年前，你約過我做嘉賓的?！?/p>

“韓眉眉？”秦想了一下說，“哦，是鋼琴彈得很不錯吧。”

“不，不?！表n眉眉慌忙搖頭說，“我是Z中的韓眉眉?！彼龑嵲跊]想到秦會不記得她的名字了。

“哦。”秦顯然還是沒能想起來。“有什么事嗎？”他說，“要不是今天還有點事，我一定帶你去電臺參觀參觀，學生嘛，好奇心總是多一點?！?/p>

秦的聲音還是像半年前電話里一樣的溫和，可是韓眉眉不敢相信他就這樣忘記了自己。多少個寒窗苦讀的夜晚，她想著秦的祝福入眠，還有那首她沒有聽到的秦點給她的歌。城里最知名的主持人記著自己，那是一種多好的感覺。

很久以后，韓眉眉才明白自己的一廂情愿是多么得可笑。秦有無數的聽眾，不是嗎，她怎么能要求他記得自己呢。

這是韓眉眉不愿回憶的過去，有時想起來甚至帶著點屈辱。也許正是這個原因，高中3年，她變成一個孤傲而又自尊的女孩。不輕易去喜歡誰，也不輕易地贊美誰。雖然她成功地主持過大大小小無數次聯歡，雖然大家都說她的歌越唱越好，可是她知道，她并不討人喜歡。只有貝欣，貝欣了解她，容忍她。所以她和她成為好朋友。

.6.

那晚，韓眉眉撥通了木天的熱線電話。

“聽說你要去Z中參加藝術節？”韓眉眉問。

“是的。”木天說，“Z中是我的母校，我很愿意為它做點事。”

“聽說Z中有很多同學是你的熱心聽眾，可是我覺得也許并不是人人都想見你?！?/p>

“那么也許你就是其中之一？”木天機智地說。

“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和大家想象中的不一樣，就會令很多人失望，說不定還會因此失去一部分聽眾。”

木天笑著說：“那看來這還是一件很冒險的事。不過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我在你想象中是什么樣子呢？”

韓眉眉遲疑了一下說：“多才多藝，幽默真誠，還有，也許很瀟灑?！?/p>

“瞧，瞧?！蹦咎煺f，“這當然會讓你失望了，我不過是個普通人，只不過從事的工作和別人有點不同而已。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我很真誠。要是我們有緣相見，你會發現這一點絕不會讓你失望?！?/p>

“你敢保證？”韓眉眉近乎促狹地問。

“當然?！蹦咎旌敛贿t疑地回答。

韓眉眉的電話顯然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有女孩打進電話，聲音甜甜地說：“木天，其實我從來就沒懷疑過你的真誠，你在電波里電波外肯定是一致的，不是嗎？”

木天只是簡單地說了聲謝謝，就把話題轉向了別的方面。這倒是讓韓眉眉很佩服。原以為有人替他出頭，他會就此再標榜一些對自己有利的語言。不過木天到底是她喜歡的主持人，她衷心地希望他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樣。

.7.

貝欣的電話隨后就來了，她說：“眉眉，我沒想到原來你并不想見到木天?！?/p>

“要是有什么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我會很傷心。我怕那種感覺，真的?！表n眉眉說。

“是嗎，”貝欣奇怪地說，“可是我們無法讓一切都跟著我們的想象走啊。”

“也許我是心理變態?！泵济颊f著，自個兒先笑了起來。

這時應該算是夏天了，夜忽然就短了。不知名的小蟲也開始叫了起來，高考真的很近了，近得可以聽見它逼人的氣息在空氣中流轉。韓眉眉的高考志愿表上一排排全是些說不出喜不喜歡的陌生專業，那是全家人通力合作好幾天的結晶。爸媽說我們是民主的家庭，你來說，你到底想學什么？韓眉眉卻說不出自己究竟想學什么，或許是唱歌？可爸媽早在初三的時候就讓她明白了靠唱歌是不能吃一輩子飯的。這不可以作為一生的志向?？墒撬齾s總是想不明白，自己還喜歡些什么呢？這樣的苦讀究竟又是為了什么？

一年一度的校藝術節就在韓眉眉煩躁的心情中開始了。節目單上沒有韓眉眉的名字。畢老師寬容地為她跟大家解釋：“唱歌應該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既然不高興，那就不勉強了?！边@次藝術節除了文藝演出之外，還有“美食一條街”和“書畫義賣”活動，所得收入全用來資助家境貧寒的學生。同學們大都到操場上看演出去了，連高三的教室里也沒有幾個人在看書。只有韓眉眉盯著一本《歷史》，心里突然覺得這樣的任性實在是沒有意思。去看看木天，她對自己說，去看看那個說自己絕對真誠的木天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