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法章
為人立傳,并非易事;為著名的藝術家撰寫傳記,更非一般的作者所能勝任;在前后十年的時間里,同一位作者為同一位藝術家兩次寫傳,再續新篇,就更是異乎尋常的事了。然而,這件事資深報人、時評作家和戲劇評論家陳云發做到了。2001年1月,他為我國當代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尚長榮寫了第一部傳記《吟嘯菊壇——大寫尚長榮》,全書44萬字,由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后,受到我國戲曲界和讀者們的一致好評。事隔十年之后,最近他又為尚長榮寫了第二本傳記,20余萬字,由上海市文聯作為當代頂尖級藝術家的傳記工程之一隆重推出,已由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出版發行。
縱覽這兩本傳記,上下連貫,一脈相承,互為補充,相得益彰。特別是第二本傳記,不僅寫了尚長榮的戲品,他的從藝生涯、創作甘苦和藝術成就,還寫了他的人品,他的執著追求、謙遜好學和豁達大度,使讀者不能不為這位國寶級人物的德藝雙馨所折服。就以榮獲多項國家級大獎,被稱為新世紀中國戲曲藝術經典的京劇《廉吏于成龍》來說,作為主演的尚長榮在創作過程中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從題材的醞釀、主題的提煉、劇本的構思到角色的選擇,他所付出的心血和汗水,在傳記中都娓娓道來,一一呈現。至于尚長榮在塑造廉吏于成龍這個典型人物中的匠心獨運,在舞臺上唱、念、做、打的高潮演技,尤其是他擲地有聲、動人心魄、韻味醇厚、鏗鏘飽滿的念白藝術,在傳記中更被表現得淋漓盡致、呼之欲出。難能可貴的是,這一切不僅為尚長榮本人首肯,而且也得到戲劇界的廣泛認可。
在陳云發的筆下,尚長榮這位準大師級藝術家的形象,何以會如此惟妙惟肖、活靈活現呢?原因固然很多,但作者懂行無疑是其中的首要條件。
首先,懂行是能與傳主進行對話最基本的資格,如果陳云發對傳主從事的藝術一問三不知,那連采訪都無法進行,哪里談得上寫傳。陳云發雖不是學戲劇專業的,但他從小愛看戲。在復旦大學新聞系讀書時,擔任過復旦話劇團的編劇,曾寫過兩部獨幕話劇,上演后還獲得過當年大學生會演優秀獎。他自學了包括戲劇史、編劇技巧等在內的血多戲劇理論專著,大學時代剪貼的一本劇評文章集,至今還珍藏著,已保存近五十年了。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他曾在戲劇雜志工作十年,撰寫了不少劇評、人物特寫,其時創作的劇本曾兩次獲全國性大獎。他對京劇藝術情有獨鐘,了解并熟悉大量京劇經典劇目和行當、流派,對當代上海活躍的戲曲傳人和藝術潛質尤為關注,并有自由的見解。這就為尚長榮這樣的大藝術家立傳打下了基礎。
陳云發的懂行,還表現在他深諳傳記寫作必須堅持真實性的原則,容不得半點虛假。在復旦新聞系的嚴格新聞采訪寫作訓練中,他樹立了堅持新聞必須完全真實的理念,這一理念也使他具備了傳記必須堅持真實紀錄的素質。每次在與尚長榮訪談錢,他都要先做大量的案頭準備,閱讀有關尚長榮及其父親、京劇太逗尚小云的著述和資料,觀看尚長榮部分演出劇目錄像等。他還向與尚長榮共過事的藝術家采訪,多側面地掌握第一手材料。正因為他不打無準備之仗,故而在采訪尚長榮時,不但沒有障礙,彼此間還能探討京劇藝術的現狀和未來。為了保證傳記內容的真實性,初稿出來后,陳云發還和尚長榮一起,一字一句通讀,他又修改了兩遍,力求使事實準確、評述恰當,符合事物的本來面貌。在占有豐富材料的基礎上,第二本傳記還編撰了尚長榮“從藝大事記”,全景式記錄了這位大家的學藝道路軌跡、成就,從而為后來者研究尚長榮的藝術成就提供了方便。
值得一提的是,陳云發在全方位記述尚長榮拜師學藝、成長“煩惱”、當藝術“官”、創演出多部驚世駭俗作品的同時,還以他的深厚功底和獨特視角,對傳主的藝術成就及其在當代京劇發展中的地位與作用,作了較深刻的概括評析,如談到傳主主演的《李逵探母》時,指出尚長榮正在朝“性格演員”方向發展;談到《張飛敬賢》時,指出這是尚長榮在沖擊藝術巔峰的一次熱身預演;而尚長榮主演的《曹操與楊修》,則評價為是新時期花臉藝術“架子、銅錘兩門抱”的開創性嘗試。在解讀《廉吏于成龍》的現實意義時,毫不諱言指此戲的成就在于人們了解老百姓到底需要什么樣的官,其中在分析戲中于成龍與康親王的“斗酒”場面時,特別強調這既傳承了中國戲曲傳統的夸張手法,也充分顯示了尚長榮與關棟天這兩位藝術家的表演才情,是全劇的“神來之筆”。傳中對尚長榮的“藝術訪談”和“后記”部分,還集中表達了作者對當今戲曲發展的見解,即認為目前京劇藝術仍處于上升、發展階段,主張淡化戲曲流派、藝術應重在創新等理念,這無疑會引起戲劇界的重視,推進戲劇事業的發展。書中有其披露和贊賞了尚長榮拒稱自己為“新尚派”(因他父親尚小云是“尚派花旦”),并堅辭“大師”稱謂的品質,認為尚長榮的“不稱派”,正是他不滿足于藝術“定型”,依舊在創新,吸取百家之長,使京劇藝術不斷發展的奮斗精神。“藝無止境”這句話用在尚長榮身上,是最貼切不過,他的“不稱派”,說明他追求腳步永不停止,所以,他才能創造出于成龍、曹操、張飛(武將戲“文唱”)這樣“不按常規出牌”的藝術形象,尤其是于成龍,這個人物對行當突破是空前的,尚長榮雖以花臉應工,但演于成龍時居然不畫臉譜,不裝髯口,還吸取了老生,小花臉的表演元素。所以,尚長榮雖“不稱派”,但他都是真正的“革新派”、“創新派”。
走筆至此,我不由想到:應該有更多的作者拿起筆來,為當代各個門類的頂尖藝術家立傳,為我們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春天謳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