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裝房,談談愛

無言女

1

工作五年，我可恥地沒請過一次事假，沒舍棄一個加班，沒敗過一次年終獎，終于攢夠了一套單身公寓的小戶型首付款，半激動半惶恐地成為了房奴。

還沒等我把那50平米的領土踩上一遍，想要入住，裝修又成了難題。我想要衛生間里有浴缸，餐廳里要擺一張坐得下所有朋友的圓形餐桌，客廳里一定得有面可以曬著太陽打盹的觀景落地窗……

每個設計師都不耐煩地打斷我，美女，如果要在你家里開個10人派對，都只夠列隊出席的空間，你的這些要求實現不了。這話真如響雷般轟鳴。

李巍是我聘用的第十三個室內設計師，也是我最后一根救命草。

我按著家裝畫報比劃，師傅，我要這個圖形的臥室，那個插圖上的廚衛，還有那個彩圖上的玄關。李巍打斷我，我不是好看又好吃的唐僧，你也不像妖妖嬈嬈的白骨精，叫什么師傅!依我看，這個不留藝術長發，不穿窄腳褲，一身有板有眼的商務裝和紋絲不亂短發的設計師比我更像上班族，實在不靠譜。

關于家裝的問題，他也只問了我一句，你打算一個人住還是兩個人住?這算哪門子專業人士，非得八卦別人的隱私。

2

為了示威，我特意找出一張甜蜜合影擺在墻上。李巍果然找抽，這像韓國男明星的男友，是不是你PS出來的啊?這話差點讓我想給他一個過肩摔。

50平米的房子實在不大，但我跟李巍的意見還是很難統一。當我的種種裝修意見都遭到李巍一一駁斥時，我抗議，這些都是我男友喜歡的，要你管。他才悶不出聲地在電腦上修改草圖。

李巍除了專業指點外就是不陰不陽地點評，我幫很多女客戶做過設計，說實話，像你這么賣力的還真不多見，敢情你這不是裝房子倒像是給自己置辦嫁妝，你男友可真是最有福氣的甩手掌柜。

沒等我甩出幾句狠話以牙還牙，李巍接著說了句更爆炸的話，作為局夕隊，我告訴你一條真理，作為女人，要想嫁得好，就千萬別自己買房。

這話像一千瓦的白熾燈，照得我眼冒金星，你是不是想咒我嫁不出去?

現在的男人都有個小算盤，一聽說女人有房馬上就不急著結婚了，他會對那座先他而在的房子心生畏懼或失去耐心。李巍慢條斯理地隔岸觀火。我呆頭鵝一樣杵在原地，他這話犀利如箭，正中我的靶心。

照片里的男友，準確地說是前男友，就是在房子面前撤退的，想等他開口求婚，想跟他一起買下這套房子，可他如同一個穿幫的蹩腳演員，慌張謝幕。他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愛情的壓力太大，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給我一個家。我把一只披薩丟到他臉上，看著圓白菜和蝸牛混著湯汁的那張臉，我拿定主意，自己給自己一個家。

3

在彌漫著清漆、強力膠氣味的新房里，我跟李巍爆發了一次又一次的爭吵。我要選純白的家具和門，還要鵝黃窗紗和粉紫射燈。李巍嘲笑我這是任何一個看膩韓劇的歐巴桑都會有的沒品味格調，他堅持要黑胡桃的家具和磨砂的玻璃門。

我提高了音量，這是我的家，我想裝成什么樣子就裝成什么樣子。李巍也一點不拿自己當外人，看著一個外行冒充內行，我有義務和責任堅持自己的意見。我摔了一個茶杯，你能負什么責?李巍也惱了，抓起一個水晶相框，看了看沒揭掉的標簽又放回去，恨恨地說，我當然能負責，免費給你重新裝修一次。

隔壁鄰居聞聲趕來打圓場，裝修可是個大工程，難免肝火旺，夫妻倆一人少說一句嘛，吵來吵去還不是自己的家。我先笑了，可不，裝修本來就是最華麗的吵架工程。

女友陶子送來了第一份大禮，一套很漂亮的進口淋浴頭。我喜歡得差點當場流口水。安裝時才發現一個致命難題，少了一個螺絲，工人說這種進口的螺絲很難買到。我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地。

不甘心地給李巍打電話，李巍卯足勁地刻薄，你到危難時刻就想到組織了。我也不省力，師傅，你有那金剛鉆攬這瓷器活嗎?

第二天上午，李巍送來了配套的螺絲，我撲上去給了他一個熊抱。他夸張地直往后躲，為顆螺絲你就獻身，生猛女人真可怕。其實，我早從他助手那知道，他為了這個小小的螺絲動用了所有關系，跑遍了全市的衛浴店，才買到匹配的。

這個擁抱，是我欠他的。

4

裝修已經進入掃尾階段，幾個月下來我也瘦了一圈兒。我還沒急著入住，反倒是閨蜜們等不急了，紛紛上門驗收取經，更有人盯著我的手繡桌布和古董花瓶尖叫，你這個敗家女人，把嫁妝都貼到這個房子里了，誰敢娶你回家?

我心虛地笑著，古董花瓶和手繡桌布都是李巍自作主張買回來的，當時我跟他吵了好幾架，他也沒把發票給我。

不俗的品味和價廉物美的裝修成果，使閨蜜們迫切地想給自家也來次裝修整容。我把李巍的聯絡方式貢獻出來，卻招惹來她們怨婦般的刀子眼神，別說你們沒曖昧啊，你裝修時，他從頭到尾隨叫隨到，我們找上門去，他打著官腔說請排期。要真是那樣，他就不會跟我紅眉綠眼地大吵特吵了。這幫女人不屑地說，親，沒聽說過吵不散的才是戀人嗎?

我拜閨蜜所托去請李巍出山，他正負責一個大型休閑會所的裝修工程。我踏著高跟鞋蹣跚在電線、木材、工具密布的地板上，頭頂是沖擊鉆和鉚釘槍的蜂鳴聲，在昏沉光線下一眾工裝背影里搜索李巍的身影，恍惚間，竟有兵荒馬亂的感覺。

鞋跟被絆了一下，我人失去重心向前栽，一雙有力臂膀猛地抓住我，一頂大大的安全帽已經扣在我頭上。

美女，是不是辦公室待膩了，來工地體驗生活啊。正是李巍。我推了推如鋼盔般的安全帽，這就是你送的見面禮?話聲未落，頭頂掉下來一塊拆除的吸音板，砸在安全帽上，嗡嗡作響。

說也奇怪，被李巍牽著手走在雜亂的工地里，我竟有幾分安心。經過門口那面巨大的落地鏡子'我慌張瞥了一眼，那個碩大的安全帽戴在我頭頂讓我像個滑稽可笑的女戰士。李巍像一堵墻護在我前面，他穩穩地躲避電焊火花、懸垂的電線、腳下的鉚釘鉆頭，我們同進同退，彼此掩護，互相協作，像一對穿梭在裝修陣營里生死相依的戰友，這幅畫面輕易就打動了我。

這才是每個女人都渴望的愛情。

5

沒等我開口請李巍吃這頓喬遷飯，他就大大咧咧自動上門了。

別看廚房里鍋盤刀鏟俱全，可搬出來的照舊是一堆只需要放微波爐里加熱三分鐘就可以吃的速凍食品。

李巍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真不知道你為什么要裝個廚房?他挽起袖子下廚，調料在哪兒，刀鏟在哪兒，蔬菜肉蛋在哪兒，他比我還清楚。

我斜倚在門框上，煤氣灶的藍色火苗歡快地舔著鍋底，菜刀跟砧板鏘鏘演奏著，蒸鍋里彌漫出的香氣讓我一下子醒悟過來，裝修得再好的房子還只是房子，有兩個人摩肩擦背的擁擠、撒滿角落的爭吵，還有滿屋子的煙熏火燎，才是一個完好的家。

遐想間，手機鈴聲響起，是李巍的。他穿上外套向門口走去。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沖上去，再陪我一會兒好嗎?他回頭說，等我一會。

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堆蓬勃的蘭草、仙人掌，李巍說除甲醛的，還能裝點居室。這已經讓我張大嘴巴了，而讓我合不攏嘴巴的還在后面，李巍拿出一副足足有30寸大的合影照，竟是那天在工地上我們兩個頭戴鋼盔的照片，他說暗地里央同事偷拍的。我笑得嘴巴里能飛進兩只蜜蜂，你這照片不會是PS出來的吧?

盡管我打死也不承認是自己先向李巍表白的，而李巍也鐵嘴鋼牙地不招供早在買螺絲時就發現自己愛上我，但我們都不能否認的是，他認為一個拼了命裝修的女人肯定是一個愛家如命的女人，也是一個值得他去愛的女人；而我認為女人有一個燕銜泥一樣的家，家里有跟自己一樣愛家如命的男人，這才是最好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