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

鯊鯊比亞

之一

青檸二十八歲這一年，在伊利諾伊斯州一所私立大學任教。是實習性質的臨時教職，薪水不高，但龍繁勸說青檸把握這個機會，為日后的正式求職增加籌碼。而青檸一心想的就是替龍繁分擔養家的重負，薪水再少，也總比沒有好。于是青檸離開了自己的學校，一邊修改畢業論文一邊教書，她其實到今年夏天才算正式的博士畢業。

一個學年轉瞬即過，六月初這幾日青檸十分忙碌，學校的工作要收尾、交接，房子要退租，不必要的家具或賣或扔。

因為飛往波士頓的機票是隔日早上的，英老師設宴給青檸踐行之后，讓青檸干脆在她家留宿一晚。

英老師年長青檸十五歲，當年北大出去的，她家的房子是名副其實的“豪宅”。青檸記得第一次開車來拜訪時，車停在鐵藝大門前，她隔著擋風玻璃向前望，卻怎么都看不到屋子的所在，只有一條極長的甬道向內延伸著。真是庭院深深深幾許。

其實這原本是一個石油大亨用來藏嬌的金屋，英老師曾笑著這樣向青檸介紹，本來他們家是絕對買不起如此奢華的別墅，但因為金融危機的緣故，這座原本市值百萬美元的宅子以十八萬元的低價掛牌出售了。

那么那位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呢，金屋賣了，她流落何方了呢？青檸一直有點好奇。

之二

英老師的丈夫是白人，曾經效力軍中，如今是當地的法官。她有一雙正在念高中的混血兒女，聰明美貌，惹人歆羨。

作為大學里僅有的兩個來自大陸的中國人，英老師一直對青檸照拂有加。她是真心喜愛青檸，一般來說，太聰明的孩子難免過于智巧，青檸卻不。有時她溫柔敦厚得就像個無用的婦人。

可是青檸的履歷列出來是能令人咋舌的。天才用來形容她，便不算溢美之詞了。

最難得的是像她這種在國內會被蔑稱為“滅絕師太”的女博士，感情上也很成功圓滿，早早嫁人、生子，學業家庭兼顧得宜。

青檸的丈夫龍繁，英老師見過一次，確實是一表人才，年紀與青檸一般大。兩人并肩走來，看上去十分的養眼登對。可是英老師還是仍不住慨嘆，青檸，你嫁人嫁得太早了一些。

畢竟男人的成長期相較于女人漫長很多，二十八九歲的男子，就算已為人夫、人父，依然可被劃歸為“未成年”，心性不定，變數太大了。

這些旁敲側擊的勸告，青檸從來都是聽不進去的。

第二日英老師開車送青檸去機場，路上想起別人委托給她的一樁事，斟酌著開了口，“喏，就是賣房子給我們的那個石油大亨，他其實是我丈夫的一個朋友……”

聽到英老師無端端提起這個人，青檸露出不解的表情，手機在此刻響起，是龍繁打來的，說已經抵達波士頓，并接到了青檸的父母，又把派寶拉過來和青檸說話。聽到兒子奶聲奶氣喊自己媽媽，青檸的心幾乎要淌出蜜來，英老師后面說的話她一概沒有聽進心里去。只是耳邊跳過“私人教師”“薪酬很好”“你考慮看看”。青檸含糊答應下來，轉頭就忘得一干二凈。

之三

青檸還有一個她自己從來不放在心上的優點，她長得十分秀美。雖然已經是三歲娃娃的娘，但因為身形瘦削不施粉黛，常常被老美誤認為剛入大學的新生。

派寶在青檸的畢業典上大出風頭，被青檸的同學抱過來搶過去，個個對他愛不釋手，有人還開玩笑說，“我覺得我的人生已經夠成功了，但就缺這個，真想把這個小東西直接搶回家！”

青檸在一旁無限滿足與得意地微笑。她從不是會洋洋自得的人，但這一刻她真的覺得她的人生已經無限地接近完美，身后是深愛她的老公，身前是她深愛的兒子。

她真的什么都不奢望了，只愿眼下這個格局能無限地延展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青檸這一生許過的愿望不多，其中記得最牢的，是很小的時候在英語課上，當老師教了那個新的單詞，“HUSBAND”，青檸在座位上跟著默念，小小的心靈開始浮想聯翩，我一定要嫁一個最最最英俊的男孩子。

初遇龍繁，在青檸十九歲這一年的夏天，開往北京的列車上。那時新東方不像現在這么普及，只有北京總部開設GRE課程，青檸起身想去打水，車身不知為何顛簸了一下，她撞到了后邊的人。回身，便望見龍繁含笑的眼睛。

一見鐘情。

之四

對于青春少艾的青檸，龍繁也曾愛得轟轟烈烈無怨無悔，不管是大學時代囊中羞澀時他買給她的白色長裙，還是初來美國訂婚時他送她的鉆戒，都是傾盡了他的所有。

鉆戒大得夸張，青檸不太好意思戴出來，特意用了條鏈子吊在胸口，最靠近心臟的地方。

龍繁畢業后在硅谷找了一份工作，薪水稅前十幾萬。青檸不靠他養，派寶還小，沒有什么特別需要花錢的地方，一家人在很好的社區租了一間公寓，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爭吵是遽然而至的。

青檸哭得很傷心。

龍繁竟然背著她偷偷打了兩萬美金給他的父母。

他們的家庭存款一共才多少錢？還不夠一套房子的首付。更何況還有派寶日后的教育基金。而最叫青檸心痛的，是龍繁竟然事先都不和她商量一下。

他當她是什么？

追著問了幾句，龍繁惱羞成怒吼起來：我掙的錢，怎么花，輪得到你來管么？

爭吵后，龍繁在客廳沙發窩了一夜，第二天眼睛紅紅拉住寒著臉的青檸的手，雖然沒有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但青檸的心還是一下子就化開了。

算了，相罵無好言，更何況最初交往時她知道他的家境的。更要命的是，愛有時是個無止境的深淵，愿意包容的那個，總能包容一切，一退再退。

之五

青檸家境尚算小康，龍繁的家里則一窮二白，父母早早下崗，在小鎮上開了家雜貨店，苦苦支撐。在國內讀大學那陣，龍繁每月的生活費只有兩、三百塊。一次在由家返校的小巴上，龍繁被扒走了當月的生活費，他竟不顧危險拉住小偷說好說歹，硬是說得人家把偷走的錢又還給他。

青檸從小到大都沒有吃過錢的苦頭，她也知道錢重要，但她并不知道對有些人而言，錢，可以凌駕于一切之上，理由只有四個字，生活所迫。

剛和龍繁確定關系那陣，青檸父母對龍繁十分滿意，但有些親戚卻在一旁冷言冷語，說，這孩子有什么好，這么窮！當時，青檸恨死他們。

龍繁的父母其實都是實誠的老好人，只是一輩子生活在小地方，耳目閉塞，以為兒子在美國掙美金，就是個大大的富豪了，幫補他們一些，是不費吹灰之力。

那次爭吵后，龍繁又陸續拿錢給家里，房子嘛，肯定不能貸款，要付全款，買到之后要裝修，材料都要用最好的，之后又是買家具……

公公婆婆在入住新居那日興高采烈打電話給青檸，說房子是他們這里地段最好的，裝修得特別好，人人都夸，他們還特意買了兩個車庫。

青檸實在不知說些什么才好，默默把電話交還給龍繁。龍繁的神色霎時變得十分難看。

之六

青檸后來又找了一間很好的私立大學，這次是正式的教職，工作滿六年后可申請終生制。

唯一不足，學校在俄亥俄，青檸和龍繁要分居兩地。龍繁也就是在此時接受了公司外派上海技術主管的職位，反正他和青檸暫時無法呆在一地兒，那么他留在加州或者回國就沒什么分別。

怎么會沒有分別？熟知國內大環境的朋友紛紛來勸，說上海現在是名副其實的花花世界，丈夫放養到那種地方，以后出了事，鞭長莫及。

青檸一笑置之，能出什么事？“你們是說龍繁會出軌？怎么可能？他那樣的人，又受過這么好的教育，怎么可能像那些暴發戶什么的做出沒道德的事情呢？”

青檸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口的話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她是聰明絕頂沒錯，但她也是在遇到龍繁之后便認定自己幸福地生活在完美的童話世界里的傻女人。白馬王子會背叛自己的公主？全世界沒有一本童話書這樣寫過。

之七

新的大學位于一座很幽寧的小城，青檸十分喜歡，她將派寶帶在身邊，又把父母接來。平日忙于教書和做學問，生活雖然忙碌，但充實快樂。

龍繁在國內的發展卻有點不順。他原本想借著這次公派的機會自己做點生意，一回上海就聯系了幾個昔日好友，那些人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自組公司不費什么力氣，但就在新公司成立，龍繁準備大展宏圖的時候，他們踢他出局。理由沒有言明，但顯然就是龍繁能干雖能干，卻派不上太大用場。要錢沒錢，要權沒權，在國內怎么混得下去？

這件事對龍繁打擊頗大，青檸也替他覺得不甘心，可是退一步想，公司的職位仍在，因為外派的關系加了薪，又有很豐厚的津貼，再加上一些隱性收入，因為幫貼公婆而迅速縮水的家庭存款又開始快速增長，青檸計算著他們很快就付得起加州房子的首付，她便又心滿意足知足常樂了。

分離這段日子，青檸和龍繁一天一通電話，偶爾小聚，更是如膠似漆。龍繁從不會忘記他和青檸之間任何一個重要的日子，雖然人在千里之外，但禮物總會準時送達。這年青檸生日，龍繁像是忘記了，連問候都沒一聲，青檸心里正覺得不是滋味，快遞員來了，一大捧玫瑰之外還有一臺最新款的蘋果筆記本和一支名表。青檸樂得眉眼彎彎。父母在一旁抱著派寶偷偷取笑她的小女兒癡態。

英老師仍和青檸保持著聯系，大多時候都是她打電話給青檸，一次還特意打給青檸問怎么上網購物。掛斷電話，青檸覺得不解，這種問題她問她兒女或者學生不就行了么？

后來青檸將這件事當做笑話講給龍繁聽，龍繁犀利指出，她會不會是別有所圖呢？

“她能圖我什么呢？”青檸失笑。

之八

剛開始教書那陣，班上兩個男孩子老愛圍著青檸打轉，一次學校搞活動，青檸抱著派寶去了，兩個小伙子臉上齊齊露出震驚的表情，此后便十分的“尊師重教”。

也許是心境平和悠寧的緣故，年近三十的青檸似乎更顯得鮮妍了。

龍繁外派差不多滿一年了，派寶大約因為老看不到爸爸的緣故，這幾日動不動就說，爸爸爸爸，我要坐大飛機去看爸爸。

青檸打電話給龍繁，剛要說，你不知道你兒子現在多掛念你。

龍繁的聲音跨越千山萬水而來，聽上去空空的，莫名有點陌生，“青檸，我們離婚吧。”

之九

俄亥俄冬天的雪極大極大，青檸上完課，去露天停車場取車。擋風玻璃已經被雪蓋嚴實了，要用專用的工具把雪鏟掉，青檸機械地清理著積雪，警衛在一旁看見了想要走過來幫忙，卻將腳步生生停在距離青檸幾步遠的地方。因為那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中國女子，不知為何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離婚手續辦得極快，青檸連一刻都不想多加糾纏。龍繁說，我凈身出戶，青檸答了兩個字，不必。

當初的一腔孤勇，換來的是今日經濟上的捉襟見肘。青檸的薪水不算很少，但要從中分配出派寶日后的教育基金就異常艱難了，她是連讓派寶上公立幼兒園都不舍得的。雖然龍繁承諾過，派寶的教育費用，他將一力承擔。可是，這個人的話，還能信么？

派寶還小，不太明白父母之間發生了什么。到了玩具店，抱住昂貴的火車軌道不肯撒手，非要媽媽給買。

青檸好聲勸了幾句，派寶不聽。

“撒手！你知道這個多貴么？”

青檸忽然嘶吼。吼完派寶呆怔著，青檸的眼淚已經率先流出來。

龍繁并不是給自己找了個年輕貌美的新歡，他找的是一個比他年長的離異女子。對方有一個兒子。

青檸父親知道后大怒，說，“這算什么？自己兒子不養去替別人養兒子？這算什么？畜生！”

龍繁絕對不是博愛到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只是看中了對方的家世，那個女人的父親在國內是一個極大的官員。

他，這個她深愛了十年的男子，被她視為世上最完美的男子，他賣身求榮呀！

之十

同事們知道青檸離婚的事，圣誕節時紛紛邀請青檸來自己家里共度。青檸真的很想推拒，但為了派寶，她還是強顏歡笑著逐家赴約。

派寶玩得十分開心。入夜后，青檸望著派寶甜甜的睡顏，她并不是沒有試圖挽留龍繁，她提出的理由只有一條。

“派寶怎么辦？你想過這件事對他的傷害有多大？”

龍繁只是沉默。顯然，為了他自己的“偉大”前程，他不但可以犧牲青檸，連他的兒子他也能一并犧牲。

“派寶，媽媽真的很沒用，”手指滑過兒子嫩嫩的臉頰，“媽媽給你找了個多么糟糕的爸爸。真是、真是對不起呢。”

十一

也有極要好的朋友理性地勸過青檸，為了她自己的將來打算，她應該把派寶丟給龍繁，憑她的條件再找多好的男人都有。

青檸說，“除非我死。”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為了供給派寶更好的生活，青檸決定換一份工作。英老師的電話在這時打來。她輾轉得知青檸被龍繁拋棄的事，勸慰了幾句，又提到她有一位朋友在找私人教師，只教中文和東方文化，薪酬是她現在的幾倍。

青檸并不想接受，因為聽上去并不是長遠的職業。可是英老師又說，你還是可以繼續在學校教書呀，那人現在就住在你家附近，PART-TIME就好了。

于是青檸見到了G先生。

大約怕青檸不自在，最初的授課都是在公共場合，咖啡館披薩店什么的，青檸不自禁想起剛讀大學時的兼職，教日韓學生中文，也是這樣，坐在肯德基麥當勞，點杯可樂就開始上課。只是現在這個學生有點老。

明明已經年過半百卻十分認真勤奮，青檸見到他一筆一劃很稚拙地在本子上學寫中文的樣子，便會忍不住微笑。

后來漸漸熟識了，G先生會開車到青檸的學校，在她的辦公室上一個小時或兩個小時的課程。有時也跑去青檸的課上旁聽，真的是一心向學。

青檸忍不住問他，這么用功學中文，是想在中國拓展生意么？

G先生抬起灰藍色的眼睛，一本正經向青檸說，不，我喜歡上一個中國女孩，我希望可以好好和她交流。

青檸噗嗤笑出來，以為只是老美的幽默話而已。

十二

青檸的美國學生都十分可愛，青檸記得其中一個學生這樣向她表述他想學好中文的初衷。

想知道怎么用中國話說“衛生紙在哪里”。曾去中國旅行過，發現國內的公廁大多是不配衛生紙的，每次完事了蹲在那里急得滿頭大汗，卻不曉得怎么求助。

那一次，青檸真是笑得腸子都要破了。

青檸將這件趣事講給G先生聽，一路說一路笑。G先生的眼睛忽然變得亮晶晶的，操著腔調生硬的普通話向青檸說：“你很漂亮笑起來。”

你笑起來很漂亮。青檸本能的糾正他，糾正完，才意識到這話似乎有點不妥。

G先生坐在她對面，眼神是探詢的，期待的。

十三

春假快到了，英老師打電話邀請青檸去他們家玩。派寶在媽媽膝邊開心地打著轉。這個小家伙，一點點大就隨著父母到處飛，他不知道多么喜歡東奔西跑，可是這大半年，她哪里都沒帶他去過，青檸忽然十分愧疚。

英老師一家盛情接待了青檸母子。那對混血兄妹十分喜愛派寶，極有耐心陪著他玩。

派寶咯咯的歡笑聲令青檸神情舒展。英老師和青檸閑聊了幾句近況，話題終于落在了G先生身上。

“其實他早就認識你了，他見過一張你的照片……”

青檸知道英老師所說的那張照片，是她們兩人的合影，在一家新開的中餐館。英老師很喜歡那家店的裝潢，就讓侍應給她和青檸拍了一張照，照片里她雙手環著青檸的肩膀，簡直就像母親對待女兒似的親昵和珍愛。

英老師很喜歡這張照片，說將青檸拍得很美，她沖印了一張，擺在家里的壁爐上。

所以才有之前那么多穿針引線，她當她自己是什么？又當她青檸是什么？

青檸怕自己失控說出什么難聽的話，起身走到了庭院里。

英老師骨子里仍是中國人的根性，偌大的院子不種花草，而是栽種西紅柿、檸檬、蘆筍等等果蔬。青檸無法否認，這種田園安謐的生活，她也是羨慕的。

“其實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擁有這樣的生活，這也并不是我曾真心想要的，但卻是我最后得到的。青檸，你常常令我想起我自己年輕的時候，總是有很多不切實際的堅持。”

英老師走出來，將手輕輕放在青檸的肩膀上。她希望青檸能明白，她對她真的沒什么惡意，還有，為了真愛把自己白送給一個人，未必比為了利益把自己販賣給一個人高貴。現實總是殘酷而齷齪，但由不得人不面對和接受。

十四

G先生在屋外陪著派寶玩球，弓著腰，俯首甘為孺子牛的樣子。

新買的房子絲毫都不奢華，家常而溫馨。G先生替派寶設立了一筆非常豐厚的教育基金，足以令他接受世界上最好的教育，最大的后顧之憂解決了，青檸便什么都不想多要了。

青檸也不去想她和G先生之間的未來，她也無意好好了解這個人，他在她面前一直展現著最好的一面，寬容，有愛心，摯誠。其實這就足夠了，至于他骨子里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就留待給那些對他真的有莫大興趣的女士們去發掘吧。

她倒是曾徹骨地了解龍繁，結果怎樣，被傷了一半靈魂。

日子一天天過去，派寶一天天長大。因為G先生很愿意花時間陪伴他，無形中扮演了父親的角色，派寶仍舊是個元氣充沛的快樂小男孩，母親的傷痛沒有延續到他的身上，為此，青檸真的十分感激G。

十五

第二年夏天學校派青檸到北京參加一個學術會議，青檸提前幾天回到國內，在上海稍作停留。打了個電話給龍繁，語調平和，“我把兒子送給你見見。”

到底是血脈連心，派寶一看到父親立即尖叫著飛撲過去，龍繁單膝跪地，緊緊把兒子摟在懷里 。

這樣一幕，青檸心中不可能不感觸，但當初是他毫不猶豫放棄一切的，她不會忘了。

“你，還好么？”龍繁看了看青檸。就算對她這兩年的生活一無所知，她身上的變化還是一望即知的。是好的變化。

似乎更年輕了，又平添一種雍容的氣度。

“還過得去。”說完這一句，青檸就離開了。她甚至沒禮尚往來問一問龍繁，你好么。他好或者不好，跟她是絲毫關系也沒有了。

尾聲

和G先生的婚禮定在金秋。他會向她求婚，倒是大大出乎青檸的意料，不過既然派寶對將有一個新爸爸的事實并不抗拒，那么，她也無妨接受了。

整理積年舊物的時候，青檸翻出了那條白裙。龍繁送她的第一件禮物。那年他們都還未滿二十歲。她在商店試穿了，看見價格立即放回去，龍繁轉頭就買下來送她。

她是穿著那條白裙和他去開了鐘點房。

天氣轉冷的時候，她仍不舍得換下這條裙子，用發顫的聲音一句句教理科生龍繁背詩經里的《氓》。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當年沉浸在愛情幻象里的青檸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是一首多么不詳的詩歌，像一個讖語，預言了她和龍繁之間的結局。

青檸將白裙卷成一團，丟進了垃圾箱。已經變得傷人的回憶，再也不值得任何的眷念。青檸深深吸了一口，挺直了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