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算子

陳維剛

在那個驕陽似火的夏天，我又落榜了。

父母覺得很沒面子，因為自己從小到大一直都很優秀。父母的失望使我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我自己也知道再也沒有機會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了。這兩種感覺摻雜在一起，讓我再一次品嘗到挫折的滋味。

“失戀”的痛苦一天天侵蝕著我的骨髓，讓我不能自拔。

父親冷漠的眼光，讓我感到了絕望，于是我服了安眠藥……想結束自己的痛苦。昏迷了十天以后，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父親頭上的白發。十幾天的日日夜夜讓父親青絲變白發，我覺得對不起父親。

以前，我一直向往這種生活，沒有痛苦，不知道別人的傷害，這樣的生活真好。也許正因如此，父親把我帶回了老家。我終于明白，高考的成功與否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活著，好好活著，不讓父母傷心。

從那以后，父母再也不提讓我復讀的事。只好讓我跟他們一起去地里勞作，我整天和黃牛為伴，和黃土地打交道，繁重的勞動讓我欲哭無淚。

突然，有一天早上，我還沒有起床，父親便急急忙忙地喊：“外面來了個算卦的，好多人都算過了很靈驗……”我心想：自己是個有文化的人，從來就不信迷信，更不相信他這套鬼把戲！父親急得直跺腳，大聲吼道：“算上一卦，看看你到底是啥命？何去何從你自己決定，我決不會攔你！何況我已經把錢給了人家……”

我極不情愿地跟著父親偷偷摸摸地來到村頭，只見算卦的先生是個老者，盤著雙腿，坐在地上，留著兩撇白胡子，戴著眼鏡，看起來慈眉善目的。面前鋪著一塊白布，上面印著陰陽八卦圖，旁邊還放著幾本天書。

算卦的老者說：“你們家屋后有8棵楊樹，院里有2棵棗樹……你爺爺過去是個生意人，最后遭人陷害，死時才60歲。”

聽了這些話我們爺倆都有些信了，特別是父親來了興致，遞給老者一盒煙，笑瞇瞇地說：“先生，快給我兒子算算命吧！”

父親告訴老者兒子的生辰八字，老者拿出一張白紙來，一邊畫著奇怪的符號，一邊自言自語。一會兒，又讓我伸出左手看了一番，然后慎重地對我說：“孩子，你是個渴望知識有上進心的人，不過你去年有過一段個人感情，適逢你交運，恰遇流年不利。不過從你手相上來看明年大吉，是你一生中千載難逢的好時光，若能考學定能金榜題名，一旦錯過，后悔終生。”

我想：這可是自己私下的秘密，老者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真是神算子啊！我這個從來不信命的人，這回也信了，對算卦先生佩服的五體投地，老者的一番話說到我的心坎里。

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一直揣摩著那個老者說明年考大學定能金榜題名的話。心想：看來明年就時來運轉了，機不可失啊！我突然對父親說：“爹，俺想讀書，明年再考大學。”父親鄙視地說：“隨便你，俺不勉強，想好了，明天就開始學習。”

寂寞的黑夜里，我一次又一次地審判著自己的良心，一遍又一遍地鞭撻著自己的靈魂，難道自己將永遠成為人們眼中的敗家子，成為無法自贖的罪人？

黑夜中的寂寞像鉛一樣擠壓著我滴血的心，同時也折磨著我紛亂的思緒。然后，我做出了悲壯的決定：從哪里跌倒的要從哪里爬起來！學校向俺關上了大門，但社會并沒有將俺拒之門外。俺完全可以通過自學，以一個社會青年的身份報考大學！

在那些自學的日子里，形單影只的我，孤獨地行走在自己的路上。除了到田間去勞動，我幾乎沒有邁出過家門一步。我飽嘗了寂寞和孤獨的滋味，也深切地體會到了寂寞的生活帶給自己的人生真諦。

那個算卦老者果然料事如神。

一年的沉默后，我終于綻開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朵花。當那張在當時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師范錄取通知書送進家門的時候，我的父親很激動，手一直顫抖著，把那張紅色的通知書看了又看。父親的目光變得那么柔和，那么親切……他拿著通知書，背著手，把腰桿挺得筆直，從村西頭走到村東頭，又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像一位凱旋的將軍訴說著勝利的喜悅。

興奮之余，我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當面酬謝那個算卦老者，是他拯救了我的一生。

大學里的第一個假期，當我回到家的時候，正好碰到那個算卦老者和父親在屋內推杯換盞，開懷暢飲……我驚呆了，手中的行李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

我們三人相互對視了一下，接著父親和那位老者看著我哈哈大笑起來。醉意朦朧的父親站起身來，幽默地說：“孩子，你想感謝的恩人我替你找到了，快來謝謝！”

老者站起來說：“孩子，實話告訴你，我不是什么算卦先生，我和你父親是忘年交。上次村頭算卦之事，是你父親冥思苦想的妙計……”

我轉過臉去，瞬間，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