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 一句題詞 一生的敬畏

高玉濤

自上世紀90年代初起，每當創業遇到重大難關時，我都會用一首歌和一句題詞告誡、鞭策自己：“你是過河的卒子，前進則生，后退必死。”

正因此，這些年來，完全依照自己的意志，做了不少事情，雖無大成就，但歷經的過程，倒也充實，所謂樂在其中。有一點不知是否值得堅持？即所做的項目和企業，均從零起步，一概原創，包括任職的頭銜。即使幾度在國企與國家事業單位被紅頭文件任命為一把手，但所任職之單位也是自己發起創辦的。

比如，在家鄉陜北、古城西安、首都北京、南粵廣東、閩鄉福建、西夏故都銀川等地，曾創辦過食品、乳業、制藥、包裝、廣告、設計、飯莊等十多家工廠、公司、研究所、雜志社、書畫院、藝術館、美術館、全國性收藏協會以及規模較大的企業集團，20年前個人資產已達三千多萬，員工500多號，產品榮獲省優部優金獎數十項，品牌被評為省級著名商標，企業是省、市、區、縣一面旗幟，個人甚至浪得第3屆全國優秀青年企業家稱號。但所做的事情均不持久，長則七年，短的僅90天。因此，我在家鄉人的眼里及一些朋友善意的笑談中，常常被冠以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之“美稱”。不過，已滿十年的《收藏界》和雅觀收藏文化研究所及20歲的寬和命名研究所，則是我安身立命的事業，毫不夸張地講，以《收藏界》來說，創業進程中既充滿傳奇色彩，又極富戲劇性，勝似虛構的文學作品。

話題似乎扯遠了，可是，不交代一些必要的背景，下面的文章難以展開。

今天是公元2009年農歷端午節，京城的小長假進入了最后一天，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好像都在享受著生活的樂趣，而自己卻依然在勞神費心—創辦一份有關名家書畫的雜志，對于《收藏界》團隊來講，這是百年事業目標進程中至關重要的一環，對自己而言，則是人生道路上又一次事業開拓的嚴峻挑戰。眼看著距試刊號排版打樣的時間只剩兩天了，可是幾篇重要圖文尚未定稿，一些好的創意也因時間倉促（正式決定試刊僅20多天）而擱淺。加之6月29號的“首屆中國名家書畫收藏界提名展”開幕在即（決定辦展也僅三十多天時間），但征集到位的名家書畫從題材、門類、質量到數量包括藝術風格等等還不甚理想。更可怕的是批文、場地尚未得到落實，以及其他相關難題接二連三不斷出現……

瞧吧，每一次重大活動都會遇到的許多困難與矛盾再一次擺在面前，心緒如灌鉛般沉重，有種叫天不應、呼地不靈的感覺。有人不禁會問，你沒有團隊嗎？合作的單位呢？其實，大家都在分頭行動，并盡心盡力發揮著作用，但問題和困難遠遠超出了正常范圍，包括時間。什么叫欲速則不達？此時，體會之深不言而喻。

客觀地講，這個提名展創意不錯，概念夠大，水準亦高，但真正落到實處，談何容易！首先，一個月的籌備時間太短，準備工作及回旋余地自然不夠。加之團隊成員過于年輕，而又以女性居多，比較缺乏專業經驗，就連我自己也常常處于邊干邊學狀態。如此看來，無異于冒險！是的，問題的關鍵在于6月底必須出刊并開展，否則就會影響與合作單位的關系，而且對業已形成的大好局面極可能造成不良后果。

更大的難題還在于刊物的編輯與設計，有人說這有何難？不就是書畫家大頭像加藝術簡歷配作品照片，再花三千元買個香港國際刊號嘛。您說的一點沒錯，但我以為，這算不上是雜志，充其量宣傳冊而已。事實上，在中國此類所謂的書畫刊物多如牛毛，隨處可見。我的立場是不辦便罷，要做就應拿出一本富有思想、獨具觀點、特色鮮明、有可讀性的雜志。

該交待的基本清楚了，開場白似乎長了點。現在言歸正傳，前面提到的一首歌和一句題詞是何人所作？對自己的影響真的能大到敬畏一生嗎？

一首歌的激勵

親愛的黃土地山連著山，

告別了大山走向平原，

平原上創造了大山的業績，

熱情就像那燃燒的火焰，

艱苦創業，無私奉獻

普惠是我們的生命源泉

……

不忘記昨天是為了今天，

珍重今天是為了明天，

明天的前程會更加美好，

理想揚起那金色的風帆，

追求卓越，把握成功

普惠人走在時代的前列

……

這不是一首普通的歌曲，詞作者是已故著名作家路遙，作曲為中國音協主席趙季平。這首歌原名《普惠之歌》，是我20年前創辦普惠集團時特邀兩位文學、音樂大家聯袂創作的廠歌，正式定稿時我建議應面向大眾、公開發行。兩位大家一致贊同，并由趙季平先生親自修改為“走向明天”﹙如定稿所示）。這首歌曾于1991年7月，由趙季平先生帶領陜西省歌舞劇院的11位樂隊成員，在省音像錄音棚正式錄制完成，趙季平先生親自指揮，女高音任惠領唱。這首歌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由來自山大溝深的靖邊、定邊、綏德、米脂、橫山、吳堡、佳縣、神木、府谷等縣的五百多名闖省城的陜北娃合唱了無數次，然而蒼天無情，大地無義，一代陜北才子、第三屆茅盾文學獎榜首得主、億萬讀者喜愛和尊敬的、留下了《人生》《平凡的世界》等經典之作的年僅42歲的著名作家路遙突然英年早逝……

這首詞曲激昂、旋律優美的歌曲的所有音符也仿佛驟然停止了躍動，悄無聲息地和億萬悲痛的人們為這位文壇巨星、世紀英才默哀、哭泣……

轉眼間，路遙離開我們已17個年頭了，這些年來，許多人寫過數以千計的各類文章，抒發了無盡的念想與哀思。但我不敢碰這個話題，提則太過傷感，心痛不已。因為他不僅是自己最為崇拜和親近的文學大家，更是自己一生當中頗為重要的精神支柱。我曾多次提筆又止，都因深度哀思淚流不止而難以行文，特別是在路遙離世后有幾多對其“未盡情義”的地方而深感愧疚，后悔不已。對此，我會另文公開責備自己，更要在平原上創造出路遙所希望的山一般的業績，以告慰先生在天之靈。

路遙走后，這首歌隨著世事的變遷發生了一系列戲劇性的故事。首先，我由坐擁千萬資產的老板一夜之間“被成了窮光蛋”。比如，我用客戶預付的40多萬貨款和信用社的30萬貸款建廠，起步發展到三千多萬資產時，因掛靠鄉政府戴了“紅帽子”—鄉鎮企業，這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全國性的普遍現象。在省城郊區人的眼里，我們是外來戶，占用他們的土地把世事鬧騰得報紙有名、廣播有聲、電視有影，太紅火了吧？！結果鄉干部們紅眼病大發，于1996年4月以擅自變賣“國有資產”（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實為鄉企減免稅的40萬元，購置的生產設備因陳舊更換了）的名義，強取豪奪了完全屬于我個人的65畝已征土地及三千多萬資產，而1997年中央發文全國戴“紅帽子”的集體企業一律“摘帽”轉制，我所在的鄉鎮數百家鄉企都轉為了私企。三千多萬資產在十幾年前是一個大數字，面對突然降臨的“災難”—奧迪100被扣，諾基亞手機被奪走，我感到異常傷心，萬分委屈，于是迅速去找各級領導為自己申辯，同時聘請律師準備拿起法律的武器，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可是，當我聯想到路遙的政治“命運”和高加林的人生“挫折”后，思慮再三，被迫“寬容”，強忍放棄了法律維權。萬分慶幸我卻還擁有這首歌，同時，在寧夏自治區特殊政策的支持下，我又創辦了《收藏界》，毫無疑問，它們的意義與價值，我以為10個三千萬也買不到換不去。

與此同時，合唱這首歌的五百多名陜北娃已各奔東西，大都重返黃土地。不過，千萬不可藐視這些陜北后生，我的幾名司機和業務員不唱這首歌回陜北后，幾年時間就成了千萬元、乃至億元富商。我的家鄉靖邊，上世紀90年代以前是有名的貧困縣，如今已是全國百強縣之一，并被外媒譽為中國的“科威特”。我父輩的出生地高渠村雖在縣城邊，但窮山惡水，令人止步，家家戶戶過的是餓肚皮光景。記得“四人幫”垮臺那年我走西口投奔親戚外出找工作，可以說像逃出地獄般獲得了解放。誰能料到，斗轉星移，20年后，這個昔日的窮山村，家家戶戶富裕了，僅土地紅利，人人年年可分得幾萬甚至數十萬元。有趣的是，全村幾百號人口，每個人都能享受到祖宗留下來的土地分紅，唯獨我大哥和我沒有份，原因是鄉親們一向認為我倆在外“混得好”。可是，和我倆一樣的數十位鄉親也考學或當干部，戶口早已不在村里了，卻依然照分不誤。當然，我倆從未爭過是主要因素，今后更不會動心。

再后來，我僅辦公室搬遷過數十次，住宿地變動過好幾回，年齡也從20多歲步入中年人的行列，一頭的黑發變白了大半，交往的人所做的事情等等都變化過無數次，但唯一不變的是這首歌，非常珍視的也是這首歌，一直在唱的還是這首歌。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堅持要把這首歌永遠唱起來，并將《收藏界》事業作為百年目標去追求和耕耘，即是向路遙對我和陜北娃們的信任與厚望交出的一份人生答卷。

這些年來也曾遭受過許多挫折，遇到了無數難題，我的家人就不贊成我所熱愛的事業，我的許多朋友也經常好意勸解我不要搞什么文化，說“你做生意一定會成大氣候云云！”為了辦好《收藏界》，我的經濟常常危機四伏，最嚴峻的時候兜里只有兩角錢且還有債務二百多萬元扛在身上！但我從來不怨天憂人，更不會去做什么生意發什么財。《收藏界》之所以能發展到今天，就是因為堅持這首歌所激勵的那么一種追求、那么一腔熱情、那么一種意志、那么一股精神。

總之，反復嘮叨這首歌，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借此明志，對于“名家文化”這個系統工程，認準了，堅決做！自己也深知其難度之大，道路漫長，正因此，才需要艱苦創業、無私奉獻。否則，我以為任何捷徑都不可能完成這項莊重的事業。

一句題詞的影響

18年前，我為自己的企業辦了一份《惠普報》，此類企業小報在全國可以說數以萬計，多如牛毛。但時任省作協主席的陳忠實先生卻不予小看，欣然題詞，雖然僅是一句話的鼓勵，但理解和認可卻是無價的，因此，至今未敢忘懷。后來由于上述原因未能將這份小報辦下去，許多年來，但凡提起都感覺很遺憾，就連創辦了《收藏界》自以為比較“光彩體面”的事情，我都從未向名望日隆的忠實先生講過。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我的心思其實很俗套，就是想做出點大動靜乃至有所成就再去體體面面見忠實先生敘敘舊。現在也許是個合適的機會，為了辦好《中國名家書畫》雜志，有必要向忠實先生請教一番。

借此機會，還有一件與《白鹿原》有關的趣聞軼事值得一提。1993年秋季的一天，《稅收與社會》雜志的記者雁子通過朋友引薦找到我，說《小說評論》準備召開《白鹿原》研討會，《當代》《人民文學》的總編及國內數十位著名文藝評論家都將出席，因陜西作協經費緊張，希望我能贊助支持這次會議，記得當時提出需要1萬元，我擔心不寬余實際給了1.5萬元。會議如期召開，《白鹿原》的社會影響、文學價值、藝術成就和歷史地位等受到了與會作家、文藝批評家們充分的肯定和極高的評價，為后來贏得茅盾文學獎創造了必要的條件。當時陳忠實先生雖為陜西作協領導，但在全國的名望和影響遠不及現在。

說實話，公司班子成員都不同意贊助此項活動，原因是《白鹿原》也好，陳忠實也罷，與本廠產品銷售有何相干？況且企業自身資金周轉也非常緊張。后來，分管鄉企的副鄉長張某某竟然將此作為審計我的“損失集體資產”罪名之一。還真不敢小瞧了這位副鄉長的先見之明。記得《小說評論》主編王愚，著名評論家李星、邢小利，都曾熱心地提出給我寫篇報告文學，以示感謝。我若領了這份好意，那位副鄉長肯定饒不了我，盡管是我個人的資產。對此，我在婉謝的同時，心里卻很不是滋味。我在想，這樣一位有大成就的作家，這么一部可以傳世的經典作品，無疑是國家和民族的藝術成果。那么，這點區區經費自然應該由當地政府有關部門來承擔。可是，事情往往令人不可思議。比如人所共知的貪官年年不斷出現，侵吞的國家資產，動輒百萬千萬甚至多少個億，但四年一屆的茅盾文學獎和作家們需要一點正常經費時，政府有關部門卻視而不見了。在此，學習周立波諷刺一下當地政府也算是享受一回言論自由。但從私人的角度出發，我是幸運的。因此，我不但不能接受謝意，還應該感謝忠實先生給了我這一珍貴的機會。

完全由于缺乏文才的緣故，我平時很想寫卻寫不出什么子丑寅卯來，今天難得開竅，寫起來竟然沒完沒了。豈不知話說三遍淡如水，最后總結幾句，一般來講，收藏的意義在于傳承文化，以珍貴、稀有、流失的文物古董見證歷史和民族發展足跡等等。那么，擁有的成就感、品鑒的樂趣，尤其賞玩的過程，對于喜好收藏的人來說，簡直令其陶醉，妙不可言。有些癡迷者甚至視家業于不顧，見美人難動心，所謂玩物喪志。而我珍藏的以上三位文化大家的書信題詞，除了幸福的記憶，美好的懷念外，這段珍貴的友情和幾件足以傳世的“無價之寶”，對我之前的人生產生過重大影響，對今后的人生道路還將起到巨大的激勵作用。

那么，這首歌和這句題詞，就應當一生敬畏。（責編：魏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