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皇帝打乒乓球

孫渝烽

人的一生中會有很多有趣的事兒讓你難以忘懷，比如，我曾經和人們崇拜的中國電影皇帝——金焰打乒乓球。

那是1965年夏天的事情。我們幾個年輕演員住在永福路52號“上影演員劇團”宿舍，就是現在上影集團辦公大樓旁邊的餐廳一角。當年這里有一間30平方米的矮平房，我們七個光棍住在這里，有達式常、徐阜、王大光（美工師）、徐俊杰、周康渝、達式彪和我。當時我和周康渝、徐俊杰特別迷戀打乒乓球，只要一有空手就癢癢，我們三個很默契，一擠眼就拿上各自的乒乓球拍，嗖的一下就來到辦公大樓樓下大廳里打開了。

有一天星期六中午我們又開戰了，好像有一個人在大廳樓梯邊的柱子旁一直看著我們玩。

周康渝當年已是國家二級乒乓運動員，技術很全面，我和徐俊杰開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可這幾個月練下來我們的長進很快，小周已經不敢輕視我們倆了。只要一開戰互相來回對抽十幾下也是家常便飯了，我們汗流浹背一直打到上班才歇手。

“打得很精彩，可這里光線太暗了。”

我們回頭一看，原來是金焰老師。

“有一根日光燈管壞了修不好。”“我們瞎玩，打得很臭。”

“不，不，挺好，我也喜歡打乒乓球，下次來向你們請教。”

“老團長，那我們太歡迎了。”我們以為金焰老師說著玩玩的。

沒想到第二天（星期天）還不到9點，金焰老師手里拿著一根新日光燈管來到大廳。我們趕快接過燈管，小周爬上乒乓桌，我們又遞上一把椅子，小周拆了舊燈管換上新燈管，我們打開燈開關，不亮，小周轉了幾下也沒用。

金焰老師說：“你下來，我看看。”切斷電源后，金焰老師上去發現接燈管的電線老化了。他隨即從手提包里取出一段電線和一個小工具包，小包里有剪刀、老虎鉗、螺絲刀。金焰老師很熟練地換下了那段舊電線，用漆布包好，再裝上燈管，這下亮了。我們很驚訝，這電影皇帝還會修電燈。

這天上午，金焰老師和我們打了一會兒，面對皇帝我們打得很拘謹。金焰老師問我們晚上都打嗎？我們說幾乎每天晚上都打，不打手癢癢的。“那好，那好！”

從那以后，金焰老師常常吃過晚飯后就來劇團和我們一起打球。當時他住在復興路，離劇團很近，十分鐘的路程。

開始我們幾個不敢光膀子、穿短褲衩、赤腳打球。金焰老師也衣冠楚楚。后來熟悉了，金焰老師也脫了西裝短褲、只穿內褲、汗背心了。那一段時間我們玩得挺開心，金焰老師還常常帶上汽水、葡萄、餅干啊，讓我們享用。

熟悉了，我們之間的話也多了。他挺欣賞周康渝，說他打球很大氣，動作也漂亮，提、拉、抽，動作幅度都很大。其實金焰老師打得也很帥氣，很少用小球。

他說：“演員要掌握每項運動的要領，一定要玩得帥氣。”

我們也問了很多他當年拍戲的情況，他很少談自己過去主演的戲，只是告訴我們：“一個演員一定要多掌握一些生活中的技能，什么都得學著點，這樣演戲的時候，你心里就有底氣，會更生活、更真實。”

我們一起度過了1965年這個輕松的夏天。以后政治形勢就天天起變化，金焰老師身體也不好，后來很少來打球了。

有關金焰老師當皇帝的很多事情，是后來從很多老演員那兒知道的。

金焰原名金德麟，他父親因反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被迫離開祖國朝鮮來到中國居住。父親病故后，他在上海、天津等地度過清貧艱苦的學生時代，為了要在逆境中自強更名為金焰。從1927年開始拍片，三十多年的銀幕生涯中拍攝了36部影片。尤其是在他從影的前十年里，從中國電影默片時期向有聲影片過渡時期，他樸實自然的表演，以及他本身所具有的陽光青春活力，一掃當時被魯迅先生稱為“油頭滑腦”“才子加流氓”式的“軟性電影”。

他主演的《大路》《壯志凌云》等影片以朝氣蓬勃、英俊樸實的氣質贏得觀眾的廣泛喜愛和贊揚，1934年在《電影周刊》組織的“中國電影明星”評選活動中獲“電影皇帝”的殊榮。

在五七干校時，演員老張翼和我們一塊，他和金焰是同時代的演員，經歷了中國從默片向有聲電影轉型期，他曾主演過《火燒紅蓮寺》，和金焰一塊兒拍過很多戲，如《大路》。老張翼手很巧，在干校用廢木板做了好多小凳子供大家學習用，他給大家做的帳鉤簡直就是藝術品。我們贊揚他手巧，他說真正的巧手是金焰，他什么都會，在那個年代演員必須什么都會才行。

孫道臨老師談起金焰更是十分崇拜：“金大哥愛好廣泛，多才多藝，會彈吉他，歌也唱得好，體育運動項目很全面，游泳、足球、籃球、乒乓球都很在行，騎馬更帥了。他的表演是非常出色的，樸實自然、灑脫自如、富于激情，為我們中國電影的表演藝術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上影演員劇團的老演員對這位老團長都表達了贊美之情。

我們這些后輩跟他的接觸實在太少了，只能從電影上熟悉他。1965年夏天能和皇帝一起打乒乓球，已成為終身的記憶。他說的“作為一個演員學的本領越多，演戲底氣就會越足”這句話也永留在我心中。1999年我退休后，東海學院聘我組建、負責影視表演系。我在課程安排上遠遠超過“中戲”、“上戲”，一周五天的課程排得滿滿的。我要讓學生多學一些基本功，因此除聲、臺、形、表四門表演主課外，三年學習中我給學生增加了射擊、騎馬、書法、武術等課程。我跟體育老師研究表演系的體育課時，要求老師教會學生掌握多項體育運動的要領，展示這個運動項目的美感。我還要求學生在暑假里學游泳，寒暑假有條件的去考駕照。這些都是從金焰老師那里學來的。如今我們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也蹦跶不動了，但金焰老師有關演員素質培養的教導，我想對年輕演員還是有借鑒之處的。要當一個好演員就要多學些技能，要全面發展，這會給演戲增加底氣，會使你的表演更生活更自然。在這個基礎上融入演員對人物的真情實感和激情，就能成功地塑造人物形象。我想這也許就是金焰老師那一輩的演員們為之努力奮斗、追求的表演藝術規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