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孩”終回男兒身，親親“外婆”在泣血守望

潘建安 林穎

6年前,她抱養了一個被人遺棄的男女生殖器同體的“陰陽嬰兒”后,家里從此失去了安寧——兒女反對,計生部門誤會,兒媳病逝,兒子氣得將她趕出了家門……盡管如此,她依然義無返顧,一心要把這個被人們視為“災星”的不幸孩子撫養成人。當“外孫”漸漸長大后,她才得知孩子必須盡快在6歲前進行手術,否則就無法進行其后的輔助治療,也就意味著孩子將無法恢復正常的男兒身。可是,貧困而又上了年紀的她,哪來那么多錢去給孩子做手術呢……

家庭地震,只因撿回一個“陰陽孩”

2006年4月17日早上7點30分左右,家住遼寧省遼中縣六間房鄉的蔡秀琴像往常一樣,用三輪車拉著咸鴨蛋早早來到縣城農貿市場,開始準備一天的生意。

蔡秀琴剛把咸鴨蛋搬下車,就聽到有人議論:“市場西面的角落里,不知誰丟棄了一個不男不女的怪嬰,昨晚一直在哭。現在不哭了,估計已經死了。”蔡秀琴走過去,果然看到一個破爛的蘋果紙箱里躺著一個嬰兒,雙眼緊閉,但嘴唇不時蠕動一下……她將嬰兒抱起來,解開小衣服,只見嬰兒的小肚子上全是血,下體長得十分奇怪——“小雞雞”彎曲地長在肉里,外面又包著像女性一樣的陰唇。當時,這個嬰兒呼吸很微弱,要是繼續放在紙箱里不管,估計活不過多長時間了。

蔡秀琴十分可憐這個孩子,趕緊抱起來,朝自己家跑去。有熟人看見了,追上前提醒她:“蔡大媽,他可是個‘陰陽孩,你別自找麻煩哦!”蔡秀琴一邊跑一邊說:“這是一條命啊!我先救活他再說。”

喂水,洗澡,換衣……蔡秀琴心急火燎地做完這一切后,她懷中的嬰兒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孩子終于活過來了!接著,蔡秀琴激動地給孩子沖新買的奶粉。喝完了奶,孩子停止了哭聲,安靜地躺在蔡秀琴懷里睡著了。直到這時,蔡秀琴才認真考慮起如何處理這個孩子來……

1957年3月出生的蔡秀琴,原本是遼寧省海城市人。她19歲時到遼中縣農村插隊落戶,后來在當地安排了工作,并在遼中成了家。34歲的時候,蔡秀琴與丈夫因感情不和離婚了,從此含辛茹苦地將一雙兒女拉扯大。26歲的女兒趙麗高中畢業后沒能考上大學,在縣城一家商場上班,已經結婚;24歲的兒子趙海波大學畢業后,回到老家遼中,在一所鄉鎮中學當老師,跟母親住在一起。三年前,蔡秀琴從原工作單位下崗后,為了減輕兒女們的負擔,每天都到縣農貿市場擺攤賣咸鴨蛋。

這次把“陰陽孩”抱回家,蔡秀琴知道兒女們一定會反對,她因此忐忑不安。果然,趙海波下班后看到孩子,很不高興地說:“媽,你怎么撿回個殘疾崽呀?你每天賣咸鴨蛋能掙幾個錢,身體又不好,怎么可能把他帶大呢?”蔡秀琴嘆息著點點頭:“是啊……你說得對,我馬上把他送走!”于是,蔡秀琴抱著孩子來到了街上,想找一個偏僻的角落將孩子放下。可是轉了好半天,她還是不忍心將孩子丟掉。

因為怕兒子責備,蔡秀琴天黑了還抱著孩子不敢回家,更不敢和女兒提這件事。她在街頭一邊輕輕地拍著懷里的孩子,一邊哼起了民歌:“小白菜呀,地里黃啊,三兩歲呀,沒了娘啊……”哼著哼著,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這時,趙海波出來找媽媽,看到這個情景,心軟了,說:“媽,您先抱他回家吧!以后,咱們找機會再把他送出去。”

然而,半年過去了,把孩子送出去的事情卻始終沒有著落——許多原本打算收養孩子的人一看是個“陰陽孩”,就立馬打了退堂鼓。學校里個別同事還拿趙海波開涮:“海波呀,你媽帶的那個小孩怎么長得越來越像你了?是不是你的私生子啊?”趙海波窩火極了,沖動之下竟用拖布桿打傷了同事的頭。學校領導為此狠狠批評了趙海波。回家后,余怒未消的趙海波責備母親:“請您立即將孩子送走!如果堅持要帶這孩子,您就回娘家去!”

蔡秀琴聽了既委屈,又傷心,她對兒子說:“媽都是50歲的人了,還回娘家去?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擱呀?”

為了讓母親徹底打消對“陰陽孩”的留戀,2006年國慶節,趙海波與相戀兩年多的女友結了婚,并計劃懷孕。可沒想到,妻子婚后總是莫明其妙地下身流血,渾身乏力。2007年春節過后,趙海波把妻子送到沈陽的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檢查,結果如晴天霹靂:宮頸癌晚期!

趙海波連夜趕回遼中,跪倒在母親面前哭著懇求:“媽,您就把這個孩子送出去吧,馬上陪我去沈陽照顧您的親兒媳。不然,今后就沒有照顧她的機會了!”碰巧,這時茨于坨鎮有個叫劉曉敏的婦女愿意領養“陰陽孩”,蔡秀琴這才依依不舍地將小孩送給了她。

不離不棄,

“外婆”是你溫暖的港灣

兒媳在沈陽治療了1年時間,蔡秀琴盡心地照料著她,但心里一直掛念著“陰陽孩”。

2008年3月,因為實在無錢治療了,蔡秀琴不得不陪著兒媳回到遼中。沒想到,她回來的第三天,劉曉敏就抱著孩子來了。蔡秀琴大吃一驚:只見孩子瘦得皮包骨頭,身上還長滿了疥瘡!劉曉敏還沒說話,眼淚就掉了下來:“我丈夫因犯搶劫罪,被判刑15年。婆婆說這個不男不女的小孩不吉利,現在怎么都不讓我再帶他了。我每天去干農活,孩子餓了她也不管,只好爬到豬欄里抓豬食吃……”說著說著,兩個女人都哭了起來。

這時,趙海波下課回來了,見到眼前的一幕,立刻明白了,沖著劉曉敏吼道:“你趕快將孩子抱回去,不然我對你不客氣!”劉曉敏被嚇得戰戰兢兢地解釋:“我只是想帶小孩來見見‘外婆,不會送回來的。”說完,劉曉敏抱著孩子走了。幾天后,趙海波要到外地去開會,臨行前叮囑蔡秀琴:“媽,那個姓劉的女人如果再送孩子過來,你可千萬不能接啊!”趙海波走后,劉曉敏果然又抱著孩子來了。她與蔡秀琴聊了一會兒,借口上廁所,留下孩子走了……

就這樣,孩子又回到了蔡秀琴身邊。她給孩子洗了澡,換了一套新衣服。看著孩子吃得狼吞虎咽的樣子,蔡秀琴的淚水直打轉。那一刻,她下定決心:我再也不與這孩子分開了!見小家伙還沒有名字,她便給取名叫“段小強”——段,是蔡秀琴母親的姓,寓意:孩子,你從小就要堅強。

7月19日,趙海波從沈陽開會回來,見孩子在家,氣憤地對母親下了逐客令:“您既然執意要領養他,那就別跟我住在一起了,帶孩子去我姐那兒吧!”蔡秀琴沒有選擇。第二天,她流著淚搬到了女兒家。

蔡秀琴搬出去沒多久,兒媳就去世了。趙海波遭此打擊,十分傷心。他聽人說是因為母親領養段小強這個“陰陽孩”給家里帶來了厄運后,便辦了辭職手續,與母親不辭而別,跑到南方打工去了。女兒趙麗和丈夫對母親收養段小強的事一直也不同意,趙海波離家后,蔡秀琴只好重新搬了回去,獨自帶著段小強開始了艱難的生活。由于要照顧段小強,她常常忙得一整天都得不到休息。把孩子一個人放在家里不放心,每天早上,蔡秀琴都推著一輛破舊的三輪車,帶上段小強一起去農貿市場。遇到刮風下雨,來市場買菜的人少,她辛苦一整天只能賺一、二十元錢。

不知道是哪個無聊的人開玩笑說,其實這個孩子是蔡秀琴的女兒悄悄生的。當地計生部門的同志聽說后,來到農貿市場找到蔡秀琴,說她領養的段小強是計劃外生育,要罰款。從那以后,蔡秀琴再不敢帶段小強去市場了,只得在出門時把孩子鎖在簡陋的出租屋里。結果,被關在家里的段小強常常把屎尿搞得滿身都是,這讓她更是揪心。

2009年4月的一天上午,段小強把幾個小板凳摞起來,爬到窗臺上朝外看,結果摔下來,右腿摔成粉碎性骨折。蔡秀琴沒錢帶他去大醫院,只得帶他來到一家小診所。對方說治療費至少要1000元,可蔡秀琴當時身上只有不到400元錢。眼看段小強痛得嗓了都哭啞了,她“撲通”一聲跪在醫生面前哀求,對方這才為段小強做了手術。

4月25日,為了還欠下的藥費,蔡秀琴偷偷跑去賣了400毫升的血。賣完血回來后,她站在凳子上將木板往房頂上放時,突然一陣頭暈,從凳子上摔了下來,當場昏迷過去。懂事的段小強趕緊叫來鄰居,鄰居立刻用力掐蔡秀琴的人中,她這才慢慢蘇醒過來。見蔡秀琴疼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段小強說:“外婆,我來做飯給你吃吧!”感動之余,蔡秀琴只好躺在床上指導才3歲的段小強先將飯鍋放到爐子上,然后將米和水裝進鍋里。看著段小強不是將米灑到了地上,就是將水弄濕了衣服,她不禁嘆息連連。

最令蔡秀琴擔憂和痛苦的是,有的小伙伴們總圍著段小強說他是“撿來的假小子”。2010年春節前夕,段小強受了小朋友的羞辱后,哭著跑回家,對蔡秀琴說:“外婆,他們說我是個‘野種。以后,你就說我是你生的,好不好?”蔡秀琴含淚點了點頭……

愛心聯動,

讓“外孫”做回正常男兒

漸漸地,遼中縣城越來越多的人被蔡秀琴抱養段小強的事感動了,有人送來了家里的舊衣服,有人送來了食物。在農貿市場做生意的商戶們,對蔡秀琴更是尊敬,幾個肉販見她一個月難買一次肉,便輪流每天割半斤豬肉塞給她……

在大家的關愛中,段小強一天天長大,也一天比一天懂事。每天晚上蔡秀琴收攤時,他都去幫忙。蔡秀琴要他坐在三輪車上推他回去,他死活不同意,還要幫蔡秀琴推車。于是,每天傍晚,在遼中縣城的大街上,便出現了一老一小一起推著三輪車回家的感人情景。知情者看見了,便以愛吃咸鴨蛋為名,很快就把蔡秀琴當天沒賣完的貨買光了。

看著段小強漸漸長大,蔡秀琴對他的陰陽特征越來越擔憂。至今,段小強的“小雞雞”仍彎曲地長在肉里,每次撒尿時都要像女孩一樣蹲下去。蔡秀琴不忍心讓孩子一輩子都不男不女。

2011年4月,遼寧省婦幼保健院的潘副院長帶著醫務人員來遼中義診,蔡秀琴得知后帶著段小強前去咨詢。經診斷,潘副院長告訴蔡秀琴:段小強患的是“男性假兩性畸形”,新生兒這樣的發病率為千分之一,具體成因比較復雜。段小強的體內生殖腺是睪丸,他實際上是男性,但由于他陰莖萎縮,猶如女性的陰蒂,尿道下裂,好似女性的陰道口,因此他看起來像有兩套生殖器。只要在他6歲之前進行兩次手術治療,段小強完全可以恢復男兒身。但手術費大約需要數萬元,而此后的輔助治療一直要進行到12歲,所需的費用更多。如果6歲前的兩次手術不及時做,那么孩子可能就無法恢復男兒身了……

聽了這些,蔡秀琴當即決定為段小強做手術。可是,錢從哪兒來呢?

為了多籌錢,蔡秀琴白天在市場賣咸鴨蛋,晚上還去垃圾站撿廢紙。可這樣忙碌了兩個月,也只掙到3000多元錢。眼看段小強一天天長大,做手術的錢還差十萬八千里,蔡秀琴把心一橫,決定拉下面子去乞討。

7月30目,蔡秀琴帶著段小強跪在縣城的街心廣場……這一跪,立即驚動了農貿市場的熟人們。他們紛紛跑過來,勸蔡秀琴回去。一個叫張文剛的肉販見說不動蔡秀琴,便掏出200元錢,也跪在了地上,說:“大姐,既然要跪,就讓老弟陪你一起跪吧!”其他人立即拉起張建剛和蔡秀琴,說:“跪什么跪?走!我們回市場募捐去!”市場里的小商小販們紛紛慷慨解囊,當天就捐了4000多元。

但這些錢還是不夠,有人便給蔡秀琴出主意:“你給縣委書記寫信吧!也許他能幫你。”8月27日,蔡秀琴真的給當時的遼中縣縣委書記張東陽寫了一封求助信:“張書記,為了帶段小強,我患上了動脈硬化和關節炎等多種疾病,但這些病痛對我而言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段小強無法變成男兒身……”張書記了解到真實情況后,動情地在信上批示:“這樣的好‘外婆,真不容易!請縣婦聯和縣民政局想辦法為段小強籌集手術款。”

隨即,一場全縣范圍內的愛心捐款開始了……

11月11日,段小強接受了第一次手術。在遼寧省兒童醫院泌尿科,醫生們用器械對段小強的陰莖排尿孔進行疏通,再用一根人造輸尿管將膀胱與陰莖連起來。整個手術非常成功。

12月9日,段小強順利出院。在回遼中的路上,天真無邪的他不停地提醒司機:“叔叔,您慢點開車!我的‘小雞雞‘是新接上去的,不要將它顛簸得掉下來了。”蔡秀琴聽了哈哈大笑,5年多來,那塊一直壓在她胸口的石頭終于有了落地的感覺。

更讓蔡秀琴開心的是,2012年春節期間,已離家三年多杳無音信的兒子趙海波特意回來看望她,提醒她保重身體,并承諾說服姐姐,支持母親的選擇。

此后,蔡秀琴每月都要帶段小強去沈陽做一次尿道疏通治療,以免尿道孔堵塞。眼看離段小強去做第二次手術的時間越來越近,而先前的捐款早在第一次手術中就用得精光,第二次手術所需的2萬多元還沒著落,蔡秀琴又擔心起來。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遼中縣的愛心行動已經開始了,政府有關部門不但為段小強迅速辦了低保,而且開始著手解決段小強的落戶問題;當地計生部門不僅不再“找麻煩”,還送來了5000元捐款……

在眾多好心人的幫助下,2012年5月13日,段小強成功做了第二次手術。接著,好消息不斷傳來:縣城的一所小學已經決定秋季開學時免費接收段小強入學,縣教育部門的領導還為孩子送來了嶄新的書包、文具……

過不了多久,段小強就要去學校上學了。看到他高興得又蹦又跳的樣子,蔡秀琴想起當初抱回孩子的情景,恍若隔世。在接受筆者采訪的時候,她感慨地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小強將來長大成人后,能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好好回報社會,回報幫助過他的好心人……”

(責編/鄧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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