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里誕生的神(組詩)

王琰

毛藏山上

牲畜和青草一同享用陽光

胃腸潔凈

青灰色巨石斑駁

宛若剪完毛等待宰殺的小尾寒羊

旱獺迎著陽光念誦瑪尼

毛藏山上

酒醉的獵人

曲起雙腿

像是攏起翅膀的黑色云雀

黃昏是一張沾血的獸皮

獸頭是擺放在屋梁的徽章

風夾雜著咸味

每一座雪山都是馱送鹽巴的白牦牛

夏季牧場

我是多么喜歡啊，可以跟你上山

可你總是寡言少語

整座山只有我和我說的話

開出了一朵又一朵打碗花

我在你的身后

包一塊艷艷的頭巾

坐在炊煙里

熬煮奶茶

等你回來

月亮缺氧

昏昏沉沉地爬上山梁

遙遠的夏季牧場

星星是又一群等待放牧的牛羊嗎

牛角里誕生的神

正午的陽光

有著宗教的熱力

一頭白色牦牛

奔跑成了白銀模樣

雨時斷時續

莊浪河繪制饕餮花紋

幾只馬家窯陶罐

是天祝大地的音孔嗎

因為我聽見了天籟之音

扎西、尼瑪、達娃、央金……

在姓氏上鑲嵌寶石

傳說守衛這片土地的神

從牛角里誕生

石門溝

酥油燈被狗吠點著

流星落入山林

神派往人間的使者

起火的衣襟下小心地藏著風暴

雷聲、閃電，還有大塊的烏云

夜色濃稠

酥油燈下的孩子

嗅著火炭的氣息孤單長大

父母在春天離開

牧場遙遠

月亮是彎彎的牛角

粗而有力

挑開一道狹窄的石門

前面就是神的地界

天祝

1

一頭白牦牛

身上的裙毛垂到膝蓋

像一頭獅子

神喜歡騎著一頭鬃毛飛揚的白獅子巡游

其實我不愿意說出真相

沉寂的草原上隨處可見

一頭頭白牦牛全在安靜地吃草

2

我所理解的文明

無非就是把皮毛的衣服換成絲帛

可我寧愿卑微地坐在酥油燈下

等你，并且把穿皮袍的你

理所當然看作我的英雄

我還期待著白晝散落成一地珍寶

裝飾你的藏刀

就讓我繼續卑微下去吧

在我的眼里

青草比我幸福

它的人生每年可以重來一次

3

該道晚安了

今夜的月亮是把牛角木梳

深夜突如其來的雨

讓人想起變故

雷聲，是傳說中那頭縱身躍起的白牦牛

一頭撞在白石峰的峰頭

桑煙升起

白海螺響徹草原

寺院墻上整齊碼放的格桑枝子

被刷上了深紅的色澤

草原上信仰的顏色

如同太陽

4

用懸掛林間的第一抹晨曦裁剪的藏服

鑲了銀狐衣領

山泉從石縫流出

祭俄博的人們涉水而行

海拔高處時有雨雪

拉嘉羅——

雨雪總是隨呼喊聲戛然而止

石堡城

刀鋒迸出滿天星斗

夜是巨大的陰謀

一坡青草守衛石堡城

紫花薊草可止血

一場戰爭，血止又流

夕陽紫袍加身

唐朝公主開成又一朵紫花薊草

般若波羅蜜多一

般若波羅蜜多都是大智慧

誰說大智慧是白色

白色是什么

卓瑪說如草原上的白帳房

白色是什么

扎西說如藍天下的白羊群

白色是什么

養鵝人說白色如鵝

我逐鵝

鵝“呱呱呱”

我明白了，白色是“呱呱呱”

眾生如我，大智慧是白色

般若波羅蜜多二

智慧在彼岸

中間白茫茫一片水

船哪里去了

村莊

石頭墻，木板房

雕花玄窗，留住失眠的月光

一個手臂上帶著水痘疤痕的孩子

邊跑邊吞下大把的寶塔糖

像是與白晝再次重逢

松塔綻開

松鼠把一顆一顆的想念

抱回了家

森林

泉水洗干凈早晨

太陽打著呵欠爬上樹梢

白云是不修邊幅的男人

黑云是另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

這兒的空氣

可以換取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