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組詩)

畢亮

割草人

草地上，羊群依舊彪壯

割草人在草垛之后

在屋頂和土墻之后

在高原的藍天以下

牧羊犬來了

帶著被風遺忘的舞蹈

舞蹈之后，記憶只屬于老年人

遍布草場的草，只屬于冬天的羊群

舞蹈之后，葡萄園也將變得荒涼

多少人心里，已長滿了草

等著割草人，安放舞蹈之后的狂歡

被風吹過的河谷

以及逐水草而居的牛羊骨架

共同構筑一雙羽翼

在西去的路上，把一個世紀有一個世紀

送到葡萄園。而運送絲綢的駝隊分三路

經過河谷時會長出森林，綠洲，草場

會長出河灣，雪山

輕輕的。風輕輕的，絲綢輕輕的

被風吹過的羽翼是輕輕的

耳朵貼近的地方，琴弦和往常一樣

讓悠揚隨風。讓輕輕的風吹皺一灣河水

風景

一個名詞，在變化中被不斷地贊美

門前三兩株野花，走著走著花就開了

一邊走，一邊贊美。贊美山后的雪山

贊美高原上的太陽正好，避免了災難

曬干油菜，讓森林更茂密

風景在大地之上，多少年來

我們熟悉她的語言，熟練地寫出她的字母

熟悉她的每一種語法。在黎明時造句

抒寫遺忘，也抒寫贊美

抒寫一年又一年里豐收的大地

和語言——越來越豐富的鄉村

花城

一棵開花的蘋果樹長在院子里

風從鄰居的屋頂吹來

在院墻的玻璃碎片上打了幾個卷

就又翻墻而去

地面上一片片地灑滿了花香

這是在伊寧，一個邊陲小城

在最初的天空之前

在大地醒來之前

鮮花淹沒的大街小巷

從早晨一直延伸到河岸

河對岸的天鵝揮動著翅膀

帶著花香，順流而下到達河谷腹地

卡贊其

他來了，在院子里有葡萄

門前有桑樹

還有小橋流水的卡贊其

他來了，身后是二十匹馬車

白楊的女兒今天出嫁

二十匹馬車的婚禮

到達葡萄藤下。納格爾鼓已經敲響

黃金的草原在馬車之外

卡贊其，一場婚禮的圣殿

日復一日的鼓樂響徹了南市區的小巷

新娘經過，熟透的桑葚

噴出來的火焰，光芒四射

康蘇溝

我高興過一次

我憂傷過一次

——阿多尼斯

撒下的種子，一顆顆都落在大地

最初的雨水夜里都滴在康蘇溝

每一個瞬間，都有一顆種子發芽

每一個瞬間，都有成群吃草的牛羊

想到它們的家鄉，一個叫康蘇溝的牧場——

牧草如風，無處隱匿，懷抱的都是溫柔

收割的是炊煙。一萬畝莊稼的柴禾

溫暖途經團場的河流，據說這里的花園

遍地是果實。在這里

我將認識所有的草木，和它們稱兄道弟

把酒驅寒，我會錯過嗎

萬花盛開——云是下著的雨

康蘇溝的泥土，是我永恒的未來

雨水從秋天的人群穿過

這一場秋天的雨，下在人群中

下在樹木叢中。從伊犁河而過時

寺院的鐘聲穿過雨的滴落

漫游。穿過人群，穿過樹叢

在夜里，甚至穿過一些舉著的傘

人就這樣流動。雨下起的城市

雨分開一條線，從窗子穿過

落到燈下，也從一片樹林落到另一片樹林

從一片田野落到另一片田野

下著的雨橫掃一切，包括一本翻開的書

哈桑河

我要書寫那個離我最遠的事物，

或是這個距我最近的事物。

——阿多尼斯

河流。河流多么溫柔

在太陽的氈房里

從高原跌落的清泉流入哈桑河

無論生命的羊群

還是陽光的床榻

在哈桑河流經的夜晚

都有一個夢

都在水草豐美的地方歌唱

時光的門窗

在昭蘇高原起起伏伏

而哈桑河上空的云彩

是漫長冬天的溫床

是詞語的密集地

是字句的后花園

哈桑河的內心在涌動？必定

有一群羊在此夜不眠

在哈桑河看來

飲過河水

——必將步入光明

伊犁河

沙棗花開的河岸

有洶涌奔騰的河水帶著花香

很久以前，在我二十四歲的時候

伊犁河流淌我的血脈里

我徒然一身地在河谷行走

行走在伊犁河的異鄉人

我保持著必要的安靜

春天有柳絮，秋天手持蘆花

沿石子小路，走向夕陽西照

有時候，我偶遇一滴露珠

和一兩聲的吶喊

我沒有浪費

我看著，我融入

我構筑我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