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錦
主持人語:
海外漢詩欄目主要面向除中國大陸之外的所有漢語詩作。
本期選出的香港詩歌小輯只是香港詩歌的一小部分,以后本欄目會陸續推出香港其他詩人的近作。需要說明的是,由于香港在歷史文化、政治經濟的地域特殊性,香港詩歌在語言風格、審美取向上和內地詩歌有所不同。可是,文化血脈的一致性,加之香港回歸以后與內地文化的不斷融合,使香港詩歌在現代性追求和古典詩歌繼承方面與內地詩歌乃至其他海外漢詩勢必不斷聯合,共同肩負起光大現代漢語詩歌的重任。隨著海內外詩歌交流的不斷深入,相信香港詩歌在堅持現代、多元、純粹的同時,一定會揚長避短、博采眾長,收獲更加豐碩的果實。
——趙 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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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涼
像燈柱孤立于路邊,
一棵行道樹投下疏影,
點點黃花搖曳,似要迎接
一只麻雀駐足片刻,用喧嚷
去取代一絲漸緊的風聲。
但仍挽留不住,鳥群總要
飛到附近的屋檐上,在冷氣機
和窗口之間選擇一個角落,
可以遮擋風雨,用枯枝
和濕泥,搭建臨時的家族。
去夏,我們移動冷氣機,
清洗積下多年的灰塵。
在窗口撿到幾顆細小的雀蛋,
我記得好幾個夜里
仿佛傳來哺育幼鳥的聲音。
過度的空調、緊閉的門窗,
看不見這家族的炎涼,
冬天過去,它們又再飛回來。
是樹雀嗎?卻不在樹上筑巢,
是家雀嗎?總要繼續搬家。
這一天,你匆匆而去
自你匆匆去后,你身邊的一切
再沒有更大的變化;上班的鐘點、
車程、堆積如山的作業、信件、
臉孔和話聲,你已不用掛念。
記事本在這一天停止涂改,
當風的一棵大樹仍綠透窗框,
白鷺低飛在濕地尋找舊跡,
冬日已盡,野地無霜。
幾件白色的襯衫早已晾干,
像喪失了軀干,在風里搖擺。
外衣、鞋子、被枕都放回原處,
也漸漸失去用者的關懷。
這一切回復物質的本性,
卻似被隨意擺放,棄置一隅。
紙上幾行筆跡從此失去了書寫者,
往日的照像失去時間的焦距。
那些有趣的話題不再有趣,
只因他離開了,不在微笑和聆聽?
為何,這本來狹小的房子
有一種不斷生長的寂靜?
當我們確知他喝過生命之杯,
卻感到死亡潛入自己的骨髓?
就是這生存中的死亡使塵世變得虛幻,
使我們欣羨一片墓草的葳蕤?
何以我必須在這時離去,你說,
當兒女的擁抱剛暖透我冷淡的年華?
有什么在另一頭迎接我,使我甘于安睡,
像我此刻閉目聽鳥,張眼看花?
從沒有懷疑童年,童年的淚與笑,
如今在一張沒有題目的白紙上不戰而退。
荒誕的未來!不可能再去回顧
那些造得好造不好的,沙上的堡壘……
還有不能趕赴的約會。那些
不斷堆積的沙,晝夜不息的潮汐。
在病榻上他打算伸手抹掉
玻璃窗上令景物模糊的雨漬。
這一切難道不是我們的虧欠,
對一個仍懷著勇氣活下去的人?
曾經相信生存是問題卻可以回答,
相信一朵雛菊可以在石縫里扎根。
自你去后,這一切改變你看不見:
走了一半的路成為完整的路;
道旁的大樹曾搖動綠葉嘲笑你的花發,
你不再衰頹,大樹卻在躲避風雨。
那些曾扶持你但同樣無力的人,
都放下重擔,開始新的生活。
你的臉容在他們心里燃亮又熄滅,
一點燭光,給更明亮的白日淹沒。
再沒有一個活著的你訴說過去,
更多的照像由別人論定平生。
這一天你仿佛突然休假,遁入山中,
沒有人看見你彳亍的背影。
在你上班的鐘點有人讀報看表,
你慣坐的車上一個男孩占了你的座位,
你的辦公桌搬走了,不再有人凝望綠窗,
你回家的路上有人徹夜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