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北情歌(外二首)

田長水

晉北整個夏天的火焰

深入內陸 接近草原

祈雨人群中滑來滑去鳥的翼羽

我伺弄的土地時薄時厚

爹和我面對水井溜車

談論晶亮的種子以及冬天的婚事

目光撫弄村外負重的黃土

祖先的影子在村子和田野里行走

熠熠生輝的農具在田間地頭

品評二妹妹的歌喉

歌聲像犁翻過土地

那年沒落一滴雨

我的土地平凡得沒有了眼淚

離遠了和城里讀書的小青的愛情

二妹妹疙梁梁上沙啞了嗓子

想起大地更深沉的傷疼

小青筆里擠滿汪汪的淚水

被誰握緊的我和土地的一生

拔節風中的禾苗

傍依家門守著水井

梨樹下前年的小青特別生動

新谷的濃香于臘月二十三送灶神上天

各家互換新釀的酒，雞犬相安

仿宋體的鵪鶉掠過麥壟

我和我田野上勞作的兄弟們

面對土地暢飲

農具把雪光擬成劃破天空的利刃

要收割的只留下二妹妹的歌聲

飽食的喜鵲飛上枝頭

一種并非語言鑄煉的詩歌

質樸地垛在倉內百讀不厭

在夏日的正午

晉北的鐵鋤和汗水

閃爍同樣的光澤

詩歌是土地表層的事物

以鐵鋤對禾的敏銳

以及汗水的咸澀

不懈地拍打土地的音節

從此花事含羞

而我耕作的土地日漸豐滿

直到被歡樂收割得支離破碎

以后我把冬天擦拭雪亮

或者懷念那個夏日的正午

在最后的一個季節

反復比較積雪和青瓷酒具

二妹妹的情歌透過木質的窗欞

厚重的日子滑過原野

祖先在村莊之外

裸身田野尋找黑色的根

圣鼓在落雪之前響起

二妹妹步入洞房

感動一棵高粱或者一生

扎根石頭一樣的日子

飽經土地的厚愛

二妹妹的情歌溢滿四野

就像我撫摸莊禾的手

秋天的種子

是我眼中的光芒

我以正午太陽的姿勢

或者和亡靈相同的高度

感激土地

灑落最后一粒種子

讓土地長出樸素

這些日子沒有星月

感恩的雨水

懷念無怨的土地

在雨意的底部

濺開屋檐下植物的激情

拒絕流浪

我把星月掛在

大雁扇動過的天空

我至親至愛的兄弟們

固守九月田野的驕傲

指點著大地的魅力

讓我在匍匐的河流中舞蹈

二妹妹的歌聲

滲入土地

韻律敲打莊禾的生長

掩蓋土地的傷疼

土地日漸厚重的日子

緣于宗教的大火

將要焚毀什么

健壯的田野在一片寒光中

紛紛倒下

田野豐收的日子

夏天的一刻閃念而過

我滿山的愛情充盈生機

不論將要經歷什么

我把自己長成一棵

再也邁不開步子的野草

等待一場注定的終結

在我永生的大地

抵達我生長的村莊

除了勞作和收獲

在發梢的鳥鳴和潔凈的河流中

把自己洗凈

寒冷

溫度決定了生老病死

真的就感覺到寒冷了

用倆條腿走路

卻羨慕那些披著羽毛的畜生

徙鳥在這個季節飛到南方去了

包括租賃我屋檐的紫燕

留下來的獸和飛鳥都不懼怕寒冷

而我怕

似乎臉皮太薄了經不得寒風

寒冷是從別人的眼光進入我的身體的

它們駐留在我的腸胃里

寒風響起的時候

就搗騰那些發炎的器官跳舞

在鏡子里想看清楚自己的五官

會不會因此錯位

端詳許久霍然明白

臉上分明寫著貧賤和苦難

今年的第一場雪

今年的第一場雪不同于往年

純潔的雪落在水泥建筑上

世界忽然安靜了

雪花是虛偽的

它裹住了我們的言行

家畜們在人類的眼皮底下

最先不滿這白色的唯一

被它們撕破的傷口上

斑鳩和麻雀開始尋找食物和草屑

今年下了第一場雪天氣就冷了

我和我的鄰居說了一地的好話

他借給我三十元錢

為我兒子買了一雙御寒的鞋

我詛咒這雙鞋要把世界表面的純潔

和虛弱

踩踏的回到本來的面目

今年下了第一場雪后

我抽出自己的骨頭

和白雪對比顏色

不爭氣的骨頭上竟然遍布磷火

在被畜生和鞋子撕破的大地上

我，斑鳩和麻雀開始尋找食物和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