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專門測算過,如果依照現行的中國民事法律程序,一個農民工試圖追討被拖欠的1000元人民幣薪酬,即便是相當保守的估計,大致需要18個月的周期,每個案件的綜合維權成本——包括個人開銷、誤工費以及調解、仲裁、訴訟、法律援助等政府成本,大約10000元左右。
遲來的正義導致正義失效,得不償失的裁決導致司法信用蒙羞。此種現狀常常引發部分討薪者采用非理性的自我救濟方法,對債務人和政府施壓。近年來的大量新聞報道表明,討薪者盡管利用非理性的自我救濟方式頻頻得手,但在其自身付出違法成本(坐牢或罰款)的同時,也對社會正常秩序造成致命的危害。
中國現行的勞動爭議一直沿用多年不變的“一調一裁二審制”,即一個簡單的勞動爭議需要經過調解、行政處理、仲裁、 法院一審、上訴二審等諸多程,幾乎比普通的民事訴訟更為復雜和繁瑣。其結果,導致司法正義對這個最需要法律保護的弱勢群體遙不可及。
上述境況,顯示著我們的社會在立法、司法和執法領域存在著嚴重的制度供給不足。隨著時代的變遷,一個正常社會必須保持同步的法律制度創新。我們注意到,最近的《民事訴訟法》修正案草案中,立法者正試圖確立一種新型的民事訴訟程序類型——小額訴訟程序,目的在于通過簡化程序、快速審理等機制來解決當事人之間的糾紛。據有關部門的統計,我國農民工的數量約為1.2億人,大量勞動爭議的標的都在10000元以內。《民事訴訟法》的這一修法亮點,無疑給多年來積重難返的勞動爭議案件處理帶來了福音。
小額訴訟制度發源于歐美發達國家。最近幾十年里,盡管各國學術界對小額訴訟的范式和效率一直存在爭論,然而,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小額訴訟的模式正在被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包括香港、臺灣等地)所借鑒和采用。“繁簡分流、節省司法資源,提高審判效率”的趨勢,已經成為進入經濟全球化的世界各國難以拒絕的法治路徑。
據我本人對美國小額訴訟的多年實際觀察和研究,盡管美國各州立法略有差異,但總體上小額訴訟程序都具有如下共同特點:程序設計及實際運作追求簡易、迅速、低廉和非職業技術性;一般排除律師參與;簡化起訴(多數采用表格式訴狀)和送達方式;多數州的小額法庭可以在周末或者夜間開庭審理案件;審理前法官積極規勸并促成當事人和解;訴訟費低廉或對低收入者免除費用;對上訴加以限制(如只準復議,或只準許被告上訴等);訴訟標的額一般在1000至5000美元之內。另外,在一定期間內對原告利用小額訴訟程序提起訴訟的次數進行限制,防止出現“惡意訴訟”現象,等等。
在美國,小額訴訟程序審理的案件大多在立案后一個月左右開庭審理。開庭審理一次為限,大多數案件審理不超過半個小時;有不少案件可以當庭做出判決;從起訴到做出判決平均不超過60天,幾乎只是普通程序平均審理期限的十分之一。
在中國現有的民事訴訟程序中,盡管一直存在有“簡易程序”的程序規定。但是實踐表明,簡易程序既不“簡易”,更不及時、迅速和低廉,在實際運行中,簡易程序依舊無法解決目前司法領域中日益增長的累訟矛盾和剛性需求。小額訴訟程序的設立已經迫在眉睫、勢在必行。
實施小額訴訟程序,目前國內爭論最多的就是對所謂“一審終審制”的理解。其實就世界范圍而言,至今也沒有一個國家對小額程序實行絕對化的一審終審。通常,為了避免由于偏重訴訟效率而喪失公平,各國大都會以不同方式為當事人提供一個救濟渠道。比如日本的做法是,一審終審后不可以上訴,但允許當事人申請復議,由同一法院組成合議庭進行再審理。
此外,在目前中國法院法官道德素養普遍不被信任的背景下,由于小額訴訟的“低廉、及時、迅速”的特點,也許可以出乎意料地成為減少司法腐敗大面積發生的一劑良策,由此積累法官在民眾和當事人心目中的信譽。
三年前,我在美國遇到來訪問的國內高級官員,他是全國人大代表,希望我能幫忙寫一個高質量的提案。
我跟他開玩笑說,中國法官不是在百姓眼里缺乏公信力嗎?有一個辦法,就像醫院專家門診一樣,把法官的照片掛在法院大廳,每天上午開庭之前,當事人看著法官的照片選擇辦案法官。這樣一來,原告被告誰都不會去提前“拉關系找人”了。沒想到,這位人大代表聽了以后拍案稱奇,他認為這個提案甚好,說等3月份北京開會時就提上去。我說,先別急,如果中國的法院真的在普通訴訟程序下采用這個辦法,搞不好會讓國際同行見笑。不過,等中國有了“低廉、及時、迅速”的小額訴訟程序那一天,這辦法,是可行的。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法學所特聘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