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需要一個充盈的社會
小政府,大社會,被公認為是替代成熟社會的重要標志。而非政府社會組織的充分發育和繁榮, 則是政府之“小”,社會之“大”的必要前提。 5 月 7 日,在國務院新聞辦的新聞發布會上,民政部部長李立國稱,社會組織直接登記沒有數 量和比例的限制。此前 3 月 19 日的第十三次全國民政工作會議上,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講話中 明確提出“要加快社會組織登記管理體制的改革,簡化登記管理的程序,對一些社會組織采 取直接登記的形式”。
廣東先試先行,去年底出臺社會組織管理新規定,從 2012 年 7 月 1 日起,除特別規定外, 將社會組織的業務主管單位改為業務指導單位,社會組織直接向民政部門申請成立,無須業 務主管單位前置審批后再向登記管理機關申請登記。同時,行業協會將允許一業多會。 《中國新聞周刊》在廣東多地采訪調研發現,各方反饋的意見非常積極,之前有人擔心“社 會組織會對抗政府”的情況并未出現。由民政部牽頭起草的《社會團體登記管理條例》《民辦非企 業單位登記管理暫行條例》以及《基金會管理條例》的修訂草案也已于去年 3 月上報至國務院法制 辦。誠如民政部民間組織管理局副局長李勇所言,“社會組織是一把‘雙刃劍’。最重要的是要研究 和探索如何發揮這類組織的積極作用,而抑制其消極作用。社會組織可以幫助政府部門做很多工作, 不能只看到一些主觀上擔心的東西,對這些積極作用卻視而不見。”
王雪明獨坐一旁,等待著《中國新聞周刊》另一場采訪的結束。過去12年中,王雪明已經習慣了這種等待,還有等待之后的被拒。
他是廣州市螢火蟲社會工作服務中心(以下簡稱“螢火蟲”)的負責人。一直到去年下半年,得益于廣東省社會組織直接登記的改革,這個機構才拿到“身份證”,結束了十年“黑戶”歷史。
“原來還有這么多的邊緣人群”
2001年,王雪明和幾個朋友去廣西梧州山區旅游。生在廣州長在廣州城里的王雪明被鄉村小學的情況嚇了一跳,“從沒想過還有這么破爛的鄉村小學,我們當時想,能不能做點這方面的公益項目”。
回到廣州,王雪明真的行動了。“那個時候,做公益還是比較新鮮的事情,想著都覺得挺激動的。”為此,王雪明辭去了工作,一心一意做起公益。
不過,隨后十年的時光卻和激動不搭邊,更多的是被拒絕、遭冷遇。
王雪明和幾個朋友準備去注冊一個NGO組織,被告知不符合現行法律,無法注冊。
退而求其次,進行工商登記,以企業面目出現,成員包括十個志同道合的朋友。
做點什么好呢?最初是希望幫助留守兒童,但后來關注的卻是社區的精神病康復者。
王雪明說,“最初的時候,我們到社區去聯系,希望提供一些服務。當時的社區工作人員不大理解我們的公益行動,但還是告訴我們,說我們這里精神病康復者特別多,你們是不是可以服務一下。”
于是,團隊的幾個成員開始聯系專業醫生來開展義診。
到2004年,這個服務擴大到廣州市越秀區六榕街道、黃花崗街道,海珠區的龍鳳街道。王雪明說,“介入之后才發現,原來有這么多需要服務的邊緣人群,精神疾病、智障、自閉癥患者,患這些病的都有。”
這是一個被忽視的世界
部分精神病人經過治療后回到家里康復,家人要上班,照顧不夠。多數家庭會把病人留在家里,但他們自己不知道按時吃藥。或者將病人鎖在家中,孤獨和疏離感導致這些康復中的病人復發可能性大大增加。
“我們有意識地請醫生來社區開展咨詢或檢查,也幫助病人定期到醫院復查。”王雪明說,這個工作每個月定期做一次,還包括其余時間組織的義工探訪。
無意之中,螢火蟲團隊探索了在社區推廣心理衛生咨詢和精神康復的服務。不過,螢火蟲團隊還是希望服務留守兒童。
團隊的創始人之一馮綺霞說,“我們始終掛念著山區的孩子們,這是螢火蟲做公益的初衷。”
螢火蟲把目光投向了廣州增城、從化等地山區學校,為他們捐書。從市里面把教材、適合小孩閱讀的課外書搜集起來,然后送到山區的學校去,這樣做了六七次。王雪明說,“雖然收集圖書耗時費力,但我們覺得內心很快樂。”
從2001年到2009年,王雪明和螢火蟲團隊的成員們就這樣時斷時續地做一些服務項目。沒有經費、沒有支持,甚至沒有掌聲,他們默默做著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我們沒有這筆預算”
“做精神病康復者服務的時候,我們曾經去找過街道辦的負責人,希望他們能提供一些支持,但很快被拒絕:‘我們沒有這樣一筆預算’。”
王雪明又想到拉贊助,情況同樣不樂觀。
“跑到企業去,有些還沒進門,剛一開口人家就說不需要,把我們擋在門外。”說到這些,王雪明咧嘴朝記者笑,神情落寞。
走的企業多了,王雪明發現,沒進門就被趕跑這種情況通常都是國內的企業,外企會好一些。“他們有專門的機構負責社會公益事務,不管是不是贊助,至少會派個人跟我們談,然后告訴我們,他們暫時還沒有辦法接受這個方案。”
企業的身份也帶來不少困惑。人家甚至劈頭蓋臉地問,“你們是不是想賺錢?”
王雪明說,不信任,這么多年一直存在。“我們是真心想為社會做一些事情,可在2009年前,我們沒有拿到過一份贊助,協助街道做精神病人服務的時候,連橫幅都是我們自己掏錢做的。”
沒有資金運轉,沒有人信任。王雪明說自己一度想放棄,“這么多年,我們進行了很多努力和嘗試,能想到的辦法都想過,卻最終無果而終,而能堅持下來卻是因為意外收獲。”
有一位不錯的街道辦事處主任看這些小伙子忙里忙外,真是不錯,就把社區宣傳海報的制作承包給螢火蟲團隊做,支持他們做更多的公益項目。
“一塊宣傳欄的海報連設計到噴繪800塊錢,做下來一塊能賺到200塊錢。”王雪明發現這個工作不錯,就一家一家去談,竟然談成了二十多家街道辦事處。
這給了螢火蟲團隊非常大的鼓舞。他們想,是不是可以自己開發一些增值項目?
于是,《社區服務指南》被印制出來,在里面有各種各樣的社區便民信息,這些信息能幫助居民了解政策、辦事流程以及社區服務,在早期政務公開還沒普及的時候受到社區居民歡迎。
這一次,有商家看到了商機。一個名叫滿堂紅的房地產中介贊助了7萬塊錢,還有四個企業贊助了實物,甚至有美容院想贊助美容卡,但考慮美容卡用處不大,王雪明他們婉拒了。
為持續把這個項目做下來,王雪明跑到民政部門,說《社區服務指南》得到社區居民的認同,能不能申請部分經費幫助運作。得到的回復仍然是政府沒有這方面的資金。
團隊了解到世界銀行有一個小額資金資助項目,王雪明又馬上嘗試和世界銀行聯系,對方很認真,發來一個項目申請表,一份邀請函。眼看著有戲,卻因為其中一個條件又一次受阻:對方要求這個項目必須有地方政府支持。最終,螢火蟲團隊無緣世界銀行的資助。
終于找到“靠山”
2009年,轉機終于出現。
此時,廣州市社區服務中心面臨著新的轉型。新來的主任鄧世獻很早就兼任廣州市義工聯秘書長,在抗震救災組織的義工活動中認識了很多NGO負責人,了解到這些機構生存最大的困難就是沒有辦公場所、缺少政府支持。
鄧世獻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在廣州市民政局的支持下,將社區服務中心改造成社會組織的培育基地,為草根社會組織提供辦公場所和后勤服務,還給予財務托管支持。”
經人介紹,螢火蟲團隊入駐培育基地,按照王雪明的話說,有了一個“靠山”。
鄧世獻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財務托管最大的好處是,在以往的贊助中,由于對這些草根組織不信任,企業不愿意將錢直接劃撥過來。培育基地提供財務托管之后,成為贊助合同的丙方,承擔經費使用的托管責任,保證費用去向透明,但不干涉費用使用,也不收取管理費。”
有了這層保障,企業贊助逐步進入到螢火蟲團隊。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還是以探訪和捐書為主,隨著時間持續,加入我們的義工越來越多,我們開展了‘奇妙世界’網絡課堂,教留守兒童一些知識。”王雪明并不認為自己的想法很高明,舉辦這個活動是因為之前一個很小的細節觸動。
“好多孩子都沒有照過相,我們帶著相機和打印機去。拍完打印出來的時候,他們又是好奇又是驚喜。”王雪明說,為了讓孩子們體驗數碼科技的樂趣,所以想到開設這樣一個項目,讓孩子們有機會接觸信息時代的科技。
他始終堅信:“有時候,一本好書,一次啟發,就會讓一個孩子的夢想萌生。”
在這些資助下,螢火蟲又把服務領地拓展到福利院,形式很簡單,“給他們開生日會,過一個集體生日——其實他們都是被遺棄的孩子,哪一天是生日都不知道。”
但孩子們很開心,馮綺霞說,“因為在孩子們口中生日會就是吃蛋糕的日子。”
有一份光,發一份熱
隨著關注留守兒童服務的深入,馮綺霞發現,只要出去打工的父母數量沒有減少,那留守兒童就一直會存在。
螢火蟲團隊的成員們有了更大膽的想法。馮綺霞說,“如果我們能夠讓留守兒童的家長在家鄉也能賺到錢,留守兒童的生活將會怎樣?”
螢火蟲團隊希望,同時幫助留守兒童的父母們,通過穩定農民的收入,從根本上減少留守兒童。他們的辦法是,在2012年推出一個嶄新的計劃:社區支持農業項目。
社區支持農業項目并非他們首創。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德國、瑞士與日本等國,消費者為了尋找安全的食物,與那些希望生產安全食品并建立穩定客源的農民達成供需協議,消費者以會員形式提前支付費用,農民進行生產,提供新鮮安全的當季農產品。
王雪明說,他們設想,通過社區支持農業模式,關注農業、農村與農民的可持續發展,關心城市居民的食物與健康,通過訂單式生產,做到讓城市消費者和農民各盡其力,各得其所,共同創造城鄉互助體系,穩定農民收入,減少留守兒童的出現。
具體做法是,在增城市派潭鎮七境村組織種植大米。馮綺霞介紹,七境村全村共有670戶3692人,其中留守兒童就有將近百人。
參與者按照定價預先支付費用,農民根據訂單數量來計劃種植。這么做的好處是,可以避免常規農業種植后有可能賣不出去,保證農民能夠有穩定的收入預期,這樣一來,留守兒童的家長就會有動力留在家鄉。
盡管定價為每擔谷子300元,由于過去積累的大量義工網絡,王雪明說,信息發布之后,收到了不少認領的訂單。
十年前為了做公益,王雪明辭掉了工作。令他寬慰的是,創辦螢火蟲的6個成員一直不離不棄。而從零開始,他們身邊現已集聚義工1000多名,他們之中,70%的人能常年參加螢火蟲組織的活動。隨著在民政局正式登記注冊,王雪明終于覺得,自己的價值得到了承認。
在螢火蟲團隊的博客上,有這樣一句話:每一只螢火蟲都是獨特的,亮度、色彩和方向各不相同,雖然微不足道,但是千百只飛舞雙翅的星星聚集,就足以劃破茫茫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