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早晨,萬籟無聲,雪厚厚地堆著,窗檻上像是鋪了溫暖的棉花;窗格子顯得更加寬了,玻璃上結了冰紋,光線暗淡而靜,更加強了屋內舒適愉快的感覺。早晨的安靜,似乎靜在骨子里。
我們走到窗口,挑了一處沒有冰霜封住的地方,眺望田野的景色。可是我們單是走這幾步路,腳下的地板已經在吱吱地響。窗外一幢幢的房子都是白雪蓋頂;屋檐下、籬笆上都累累地掛滿了雪條;院子里像石筍似的站了很多雪柱,雪里藏的是什么東西,我們卻看不出來。大樹小樹四面八方地伸出白色的手臂,指向天空。本來是墻壁、籬笆的地方,形狀更是奇怪,在昏暗的大地上,它們向左右延伸,如跳如躍,似乎大自然一夜之間,把田野風景重新設計過了,好讓人間的畫師來臨摹。
我們悄悄地拔去了門閂,雪花飄飄,立刻落到屋子里來。走出屋外,寒風迎面撲來,利如刀割。星光已經不那么閃爍光亮,地平線上籠罩著一層昏昏的鉛狀的薄霧。東方露出一種奇幻的古銅色的光彩,表示天快要亮了。可是四面的景物,還是模模糊糊,一片幽暗,鬼影幢幢,疑非人間。耳邊的聲音,也帶一種鬼氣——雞啼狗吠,木柴的砍劈聲,牛群的低鳴聲——這一切都好像是陰陽河彼岸冥王的農場里所發出的聲音。聲音本身并沒有特別凄涼之處,只是天色未明,這種種活動顯得太莊嚴了,太神秘了,不像是人間所有的。院子里雪地上,狐貍和水獺所留下的腳跡猶新,這使我們想起:即使在冬夜最靜寂的時候,自然界生物沒有一個鐘頭不在活動,它們還在雪上留下痕跡。
把院門打開,腳步輕快,我們跨上寂寞的鄉村公路。雪干而脆,腳踏上去發出破碎的聲音。早起的農夫,駕了雪橇,到遠處的市場去趕早市。這輛雪橇一夏天都在農夫的門口閑放著,與木屑稻梗為伍,現在可有了用武之地,它的尖銳清晰而刺耳的聲音,對于早起趕路之人,也有提神醒腦的作用。農舍窗上雖然積雪很多,但是屋里的農夫已經早把蠟燭點起,燭光孤寂地照射出來,像一顆暗淡的星。樹際和雪堆之間,炊煙也是一處一處地從煙囪里往上飛升。
太陽最后總算從遠處的林間上升,陽光照處,空中的冰霜都融化,隱隱之中似乎有鐃鈸伴奏,鐃鈸每響一次,陽光的威力逐漸增加。時間很快從黎明變成早晨,早晨也愈來愈老,很快地把西面遠處的山頭,鍍上一層金色。我們匆匆地踏著粉狀的干雪前進,因為思想感情更為激動,內心發出一種熱力,天氣也好像變得像十月小陽春似的溫暖。假如我們能改造我們的生活,和大自然更能配合一致,我們也許就無需畏懼寒暑之侵,我們將同草木走獸一樣,認大自然是我們的保姆和良友,她是永遠照顧著我們的。(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