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刑法第133條規定,交通肇事后逃逸是交通肇事罪的加重處罰情節。具體分為兩種情形,一種是致被害人當場死亡后逃逸,此種場合,應在三至七年幅度內量刑;一種是被害人當場沒有死亡而逃逸,由于行為人沒有及時救助,因而導致被害人死亡,此種情形應在七年以上幅度內量刑。具體認定時,應注意下述幾個問題。
一、構成交通肇事后逃逸的共同要件
(一)交通肇事行為已經構成了犯罪
交通肇事行為已經構成了犯罪,是構成交通肇事逃逸的前提。缺乏這個前提,不能認定為逃逸為交通肇事的加重情節。
1.已作定罪情節使用的逃逸行為,不屬交通肇事罪的加重情節。不能將僅有逃逸行為的輕微交通肇事行為認定為犯罪并加重處罰。例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二條第二款規定:交通肇事致一人以上重傷,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并具有為逃避法律追究逃離事故現場情形的,按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此處的逃匿行為就是定罪情節,即在這種場合,行為人逃匿的行為是構成交通肇事罪基本犯的一個要素。既然逃逸行為已經作為交通肇事罪的構成要件進行評價,根據禁止重復評價原則,就不能重復評價為量刑情節的逃逸行為了。即在這種情況下,只能在三年以下法定幅度內考慮量刑。
2.逃逸行為直接造成死亡的,如果逃逸行為是交通肇事罪本罪的組成部分,不構成交通肇事罪的加重情節。例如,被告人閻某駕駛奧迪A6轎車與騎電動自行車的李某相撞,將李某撞倒在地,此時李某僅受輕傷,但卻卡在閻某所駕駛的轎車底盤下。閻某見撞了人,就駕車慌慌張張逃逸,在將李某拖行約1800米后,人車才分離,此時李某已經被拖死,閻某意識到后,當即停車。經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隊認定,閻某負此事故全部責任。對于此案,法院經審理認為,沒有充分證據證明被告人知道車下拖掛有人,不能構成故意殺人罪,且本案被告人閻某發生交通肇事后逃逸的行為已作為其構成交通肇事罪的定罪情節,不能再作為量刑情節使用,故被害人的代理人認為“被告人閻某的逃逸應當作為加重情節,應當在七年以上有期徒刑的量刑幅度內量刑的意見”,法院不予采納。我們認為,法院的認定是正確的。因為造成輕傷不構成犯罪,逃逸這個違反交通管理法規的行為,是導致他人死亡的具體行為,是犯罪行為的組成部分,而不是犯罪后的表現。
3.在交通肇事后因逃逸致人死亡的場合,同樣存在這個前提。比如,案件發生在深夜,路遠人稀的地方,或者被害人本身有其他病癥,雖然只是被撞成輕傷,但行為人逃逸,被害人由此引發其他病癥,因為得不到救治而造成重傷或死亡。對于這種情形,有觀點認為,肇事者的逃逸行為導致了被害人死亡,應該按交通肇事罪定罪,而且還應該在七年以上量刑。我們認為,這樣認定不符合情節加重犯的基本原理。況且,如果交通肇事只是致人輕傷,逃逸本身并不會引發被害人死亡的后果,只是因為其他因素的介入,與逃逸行為一起共同導致了被害人的死亡,在這種情況下處以行為人七年以上的刑罰,又顯然違背罪刑相適應的基本原則。因此,對逃逸致人死亡的認定也應嚴格控制在前行為構成交通肇事罪的前提之下。
(二)逃逸的目的是為了逃避法律追究
此時的基本罪的構成是“重傷+逃逸”,不包括“死亡”的內容。這里包括兩層意思:
1.行為人明知已經發生了交通肇事,若不知發生事故,則自然沒有逃避法律追究的可能。如某地曾發生一起案件,下雪天的晚上,被害人喝多了酒,睡在馬路上,正在下的雪將其整個人都掩蓋了,行為人開車軋過被害人時,他只是感覺到車子震動,也沒太在意,繼續開車走了,而那個被害人被軋死了。此案的行為人當時確實不知道軋了人,他原本就不知道自己違法了,何來 “逃避法律追究”呢?因此,行為人開車離開現場的行為不能按交通肇事后逃逸定性。
2.逃逸的目的是為了逃避法律追究。如果行為人知道發生了交通事故,也逃離了現場,但離開事故現場是為了求援、運送傷者去醫院救治、投案自首或是擔心受害人親屬對其打擊報復等原因而離開現場,不能認定為交通肇事后逃逸。例如,發生交通事故后,尤其在村莊里面,被害人的家屬圍上來要打他,司機就開車先跑,然后跑到半路上向交警報警,像這種情況就不能按交通運輸肇事后逃逸來處理,因為他盡管有逃跑的行為,但目的不是為了逃避法律追究。
在司法實踐中,認定肇事后的逃跑行為是否具有逃避法律追究的情形,應該作綜合分析判斷,不能單憑控方或者辯方的一面之詞。如張三傍晚開車撞死人后,馬上給120打了救援電話,見周圍群眾聚集過來,就棄車逃跑,第二天一早就到公安部門投案。該例中張三的行為能否認定逃逸呢?從客觀上看,張三確實肇事后逃跑了,但從整個行為來分析,不認定逃逸比較妥當。首先,肇事后張三就撥打了救援電話;其次,車輛手續號牌齊全,單單憑現場的車輛,就能鎖定張三是肇事者。既然沒有逃避法律追究這種可能,從常理判斷,張三就不可能會去實施;第三,張三第二天一上班就去投案,也從一個角度說明他的逃離現場不是為了逃避法律追究。
當然,假若張三是在荒郊野外把一個人撞成重傷,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張三非常害怕,就駕車回家了,第二天想想不對,又到公安部門投案,結果被害人因為沒有得到及時救助而死亡。這時,盡管張三辯解只是因為害怕才逃離現場,但我們可以根據他的客觀行為,認定他的逃離行為,就是為了逃避法律追究。當然,此種場合可認定張三有自首情節,可以在7年以上量刑幅度內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三)逃跑不僅僅局限于逃離事故現場
值得注意的是,《解釋》的措詞是“逃跑”,而不是逃離事故現場,逃跑比逃離事故現場的外延要寬。司法實踐中肇事者逃跑,大多是逃離事故現場,但有的時候行為人一看現場群眾較多,假裝先把被害人送到醫院,然后乘人不備再逃跑,這種情況與逃離事故現場的社會危害性并沒有不同,也應當依法予以嚴懲,所以類似的情形也應當包括在內。
另外,還有的行為人在交通事故發生后,將被害人送往醫院救治,留下虛假的姓名和聯系方式后離去。在這種場合,行為人雖然履行了救治義務,但逃避法律追究,仍然構成肇事逃逸。但這種逃逸行為在案件處理時,應該相對從輕處罰。
二、因逃逸致人死亡的認定
認定交通肇事后逃逸致人死亡,除必須具備前述條件外。還應該注意下述問題。
(一)交通肇事后逃逸致人死亡的主觀罪過
我們認為,罪過形式是針對逃逸后致人死亡的后果而言的,犯罪人對于逃逸行為本身只能是故意,但對“致人死亡”應該嚴格限制在主觀罪過為過失的范圍內。因為交通肇事罪本身是過失犯罪,如果將逃逸致人死亡的罪過形式允許間接故意或者直接故意又冠在交通肇事罪的罪名之下,那么整個交通肇事罪的性質將發生根本變化。而且,“被害人因得不到救助而死亡”,主要是指行為人沒有及時救助被害人,導致被害人死亡。在這里,交通肇事是導致被害人死亡的主要原因,肇事后逃逸只是加速了被害人死亡的進程,這正如故意傷害致人重傷后因逃逸導致被害人死亡不能改變行為人對死亡結果為過失的心理態度一樣。當然如果行為人在逃逸過程中又實施了其他行為,故意造成被害人死亡的,則應當以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
(二)被害人死亡與逃逸的行為之間須具有刑法上的因果關系
如果發生交通事故后被害人當場死亡,而行為人逃逸的,不能認定為“因逃逸致人死亡”。雖然被害人沒有馬上死亡,但根據實際必死無疑的,即使行為人逃逸也不認定是交通肇事后逃逸致人死亡。只有有證據證明受害人并非當場死亡,而是救治不及時死亡,且救治不及時與肇事后的逃逸行為有直接因果關系,這種情形下的肇事行為人的行為才能構成“因逃逸致人死亡”。
如果被害人死亡結果的發生介入了其他行為人的故意或者過失行為亦或被害人特殊體質,前行為人雖有肇事后逃逸行為,也不能一概認定其構成因逃逸致人死亡,還需要具體分析和判斷后行為人的介入行為及特殊體質的介入程度,看其是對被害人的死亡起決定作用、主要作用、同等作用或次要作用,從而正確追究前行為人交通肇事后逃逸的刑事責任。
例如,司機徐某酒后駕駛一輛夏利汽車將騎自行車的姜某某撞倒在地,而后開車逃逸。稍后,劉某某駕駛一輛大型汽車經過肇事地點,發現路面上有情況時未能躲過,汽車前輪從當時倒在路上的被害人姜某某身上軋過后停車。劉某某下車,有圍觀群眾告訴他開車軋人了,劉某某上車重新啟動汽車,后輪又從姜某某身上軋過后駕車逃逸。經法醫認定,姜某某是被車輛撞擊、碾壓致創傷性休克死亡。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徐某的行為已構成交通肇事罪,且因徐某逃逸使被害人未得到及時搶救,其后又介入了被告人劉某某故意碾壓的加害行為致被害人死亡。雖被害人死亡的主要原因是被告人劉某某駕車碾壓所致,但其發生過程與徐某交通肇事后逃逸具有相關連帶性,因此徐某肇事逃逸行為與被害人死亡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屬于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形。被告人劉某某則構成故意殺人罪。
我們認為,本案中,徐某雖有交通肇事后逃逸行為,但致使被害人姜某某死亡的主要原因是因為被告人劉某某的故意加害行為,被害人的死亡與徐某交通肇事后逃逸行為之間的因果關系鏈條已經中斷,不能讓徐某承擔因逃逸致人死亡的刑事責任,否則就是對其行為責任的不正當評價,違背罪刑相適應原則。
當然,如果后行為人的介入行為只是加速了被害人的死亡,對被害人的死亡只起次要作用,前行為人交通肇事后逃逸的,則應當承擔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的罪責。
(三)逃逸行為直接導致被害人死亡的認定
例如,被告人張某乘駕駛一輛重型自卸車,轉彎時,與同方向行駛的由王某所駕駛的二輪摩托車相撞,致使王某當場重傷,摩托車乘車人楊某當場死亡。張某在明知撞車的情況下仍駕駛車輛前行,在行駛100米后,張某感覺車子行駛困難,遂將車子停下檢查,發現被害人王某被卡在貨車左前輪下,其腿部已血肉模糊。見此情況,張某即刻打電話報警,并積極協助救人。王某后經搶救無效死亡。對本案如何認定,有兩種觀點:
前種觀點認為:被告人在逃逸過程中有出于過失致人死亡的情節,屬于交通肇事罪中的加重情節,應該依照交通肇事致人死亡的情節量刑。其理由是:首先,從立法原意上來考察,這種行為應該屬于因“逃逸而致人死亡”的范疇。因為《解釋》規定被害人的死是由于肇事人沒有及時救助而導致,即被害人的死與交通肇事之間的因果關系不是直接的,而是間接的,即如果救助及時,被害人就不一定會死亡,救助不及時是因,被害人死亡是果,這兩者之間才具有直接因果關系。而本案被害人的死,卻是由逃逸行為直接導致的,和逃逸行為有直接的因果關系。既然間接致死就構成交通肇事的加重罪,那么直接致死更應該成為交通肇事罪的加重罪。其次,我國刑法第133條僅規定了“因逃逸致人死亡”,并沒有限定哪種具體方式。法律條文是抽象、概括的,它只能描述事物的本質屬性,而不可能窮盡所有具體的事實情景并給種種情景以十分確定的定義。《解釋》認定為“因得不到及時救助”,是針對以前理論界已存在的三種爭議意見而言的,它并沒有窮盡“因逃逸而致人死亡”的具體表現形態,對于新情況還不一定照顧得到。況且,從法律條文本身看,從漢語言語法、習慣上看,本案王某的死更符合“因逃逸而致死”的情景。
后種觀點認為,文字解釋是最基本的解釋,如果違背很清楚很明顯的字面意思,另作解釋,不符合罪刑法定的最基本要求。即本案被告人的行為不應該認定為因逃逸致人死亡的情形。
我們認為,兩種觀點都有道理。從情理上講,我們贊成前一種觀點,但在現有法律規定的框架內,我們傾向于后一種觀點。
需要注意的是,假如一個司機把行人刮倒后,行人只是受到輕傷。司機見狀駕車逃跑,但不知道該行人被車掛著,當發現停車時,該行人已經被拖成重傷。該司機的行為該如何定性呢?定交通肇事罪不妥,因為這個事故只是造成人員的重傷,而且重傷的造成是由于司機的逃逸導致的。也就是說,這不符合先造成重傷,然后逃逸,因而應該定罪的法定要求。但這種行為又確實社會危害性比較大,應該按罪處理,在這種場合下,可以考慮是否定性為過失致人重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