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案情
2000年7月23日,彭某與魏某因在水產市場爭搶水龍頭洗海貨問題產生糾紛,彭某拿起街邊小吃攤的菜刀砍傷魏某。7月26日魏某父親魏某某報案稱彭某砍傷魏某,同日轄區派出所填寫了《受理刑事案件登記表》,對本案進行初查。7月26日派出所在對彭某母親張某進行的詢問中,張某承認跟彭某是母子關系。7月31日派出所對魏某進行了詢問,魏某認識對方,但不知道姓名,只是聽張某說叫彭某(事實上其戶籍上彭某是曾用名,姓名是彭全某)。9月18日對魏某進行法醫鑒定,10月27日法醫鑒定魏某傷情為輕傷(重度)。根據派出所2012年出具的辦案說明:“2000年7月,我所民警受理魏某被傷害案后,立即進行偵查,但一直未能確定犯罪嫌疑人彭某的真實身份(實際情形是公安機關完全可以根據張某母子線索偵查,其后破案也是根據此線索,嫌疑人被抓獲前也生活在案發城市)。2010年民警通過到張某前夫調閱彭某身份資料,確定傷害魏某的人真實身份為彭某,隨即立案并對彭某進行網上追逃。”2010年10月15日立案。2012年2月10日彭某被天津警方抓獲,經訊問彭某犯罪后逃離唐山,后又返回唐山娶妻生子。2012年2月13日辦案派出所組織了辨認,魏某認出彭某就是砍傷他的人。2月15日派出所將鑒定結論通知魏某、彭某。2月28日經檢方批準逮捕彭某,后該案移送至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本案應當追訴。理由是因為在追訴期內魏某父親魏某某報案,派出所對魏某進行了詢問,魏某明確陳述了傷害他的人是張某的兒子彭某,屬于控告行為,派出所在2010年10月15日前應當立案而未立案,故本案應適用《刑法》第88條第2款。
第二種意見認為,被害人魏某的行為屬于報案,《刑法》第88條不適用于該案,故本案不應當追訴。本案犯罪日期是2000年7月23日,立案日期是2010年10月15日,已超5年,是過了追訴時效才開始的立案偵查,檢察機關應采取通知公安機關撤銷案件或者不起訴的方法處理,不再追究彭某刑事責任,魏某只能對彭某提起民事訴訟。
三、評析意見
筆者同意第一種意見,認為本案屬于《刑法》第88條第2款適用之情形,不受追訴時限為5年的限制,應追究彭某的刑事責任。理由如下:
首先,被害人魏某在追訴期限內向公安機關提出了控告。依據《刑法》第234條第1款,輕傷案件應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刑法》第87條規定此類案件的追訴時限為5年。本案犯罪日期是2000年7月23日,立案日期是2010年10月15日,已超5年。但《刑法》第88條第2款又規定:“被害人在追訴期限內提出控告,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公安機關應當立案而不予立案的,不受追訴期限的限制。能否適用第88條第2款,需厘清幾個關鍵點:第一,什么是“控告”?《刑事訴訟法》第84條第2款規定:被害人對侵犯其人身、財產權利的犯罪事實或者犯罪嫌疑人,有權向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或者人民法院報案或者控告。可見“控告”的對象明確,要求偵查機關查證犯罪事實是否由被舉報人所實施。需要指出的是:一是控告的被害人應當包括本人及其近親屬或其訴訟代理人;二是控告的事項是依法向司法機關告發對侵犯被害人合法權益的違法犯罪行為;三是控告的目的是要求追究侵害人法律責任的行為;四是控告的對象是明確的。至于有觀點認為當時派出所詢問得知的彭某并不是犯罪嫌疑人的真實姓名,不能鎖定犯罪嫌疑人,是假“控告”,真“報案”。筆者認為本案中犯罪嫌疑人控告時已經明確指出是張某之子,出現曾用名與現用名兩個名字不影響犯罪嫌疑對象的明確性,不能片面地僅以掌握嫌疑人的真實姓名與否作為對象明確否的標尺,且本案在案發前彭某即已在戶籍上改名,只是親人習慣依然稱呼其舊名,偵查機關到其戶籍地派出所核查即可輕易得出嫌疑犯使用的現名,依法上網通緝破案,怎能以此解讀為不能鎖定犯罪嫌疑人呢?即使魏某本人認為其是報案,但從法理的角度亦應認為是控告。第二,追訴時效怎么起算?追訴時效的起算應當從“犯罪之日”起計算,犯罪行為有連續或繼續狀態的,應當從犯罪行為“終了之日”起計算。犯罪之日,指犯罪成立之日、行為符合犯罪構成之日起,不是犯罪結果出現或即遂之日。本案犯罪之日期2000年7月23日,也就是追訴期限截止到2005年7月23日,而事實是案發后的7月26日魏某父親即到管轄地派出所報案,派出所進行了初查,7月31日派出所對魏某進行了詢問。此一系列行為佐證,魏某在追訴期限內具有向司法機關提出控告嫌疑犯張某兒子的事實行為。
其次,本案實體犯罪,屬于“應當立案”情形。刑事立案的條件是符合《刑事訴訟法》第86條規定的“有犯罪事實,需要追究刑事責任”。1.有犯罪事實,是指客觀上存在著某種危害社會的犯罪行為,這是立案的首要條件,包含兩個方面的內容:(1)要立案追究的,必須是依照刑法的規定構成犯罪的行為。沒有犯罪事實或屬刑事訴訟法第15條第1項規定,有危害社會的違法行為,但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不認為是犯罪的,就不應立案。此時所指的有犯罪事實,僅指發現有某種危害社會而又觸犯刑律的犯罪行為發生,至于整個犯罪的過程、犯罪的具體細節、犯罪人是誰,叫什么等問題,應當通過立案后的偵查或審理活動予以解決。(2)要有一定的事實材料證明犯罪事實確已發生。當然,立案僅僅是刑事訴訟的起始階段,不要求證據能夠證實犯罪嫌疑人是誰,犯罪的目的、動機、手段、方法等一切案情的要求。2.需要追究刑事責任,這是立案的價值所在。本案中有魏某為輕傷的鑒定結論及其陳述、有嫌疑人之母張某、目擊證人萬某的證言,且不屬于《刑事訴訟法》第15條法定不追究刑事責任的情形,需要追究嫌疑人的刑事責任。
再次,本案屬于“應當立案”而不予立案。我國《刑事訴訟法》第86規定“不予立案”是指“沒有犯罪事實,或者犯罪事實顯著輕微,不需要追究刑事責任”的情況。不予立案的,應當將不立案的原因通知控告人,控告人如果不服,可以申請復議。至于有學者認為“不予立案”只狹隘解釋為公安機關按規定程序作出正式的法律文書的行為。即在刑事案件中如果沒有證據證明公安機關作出了不予立案的決定,也沒有證據證明被害人收到《不予立案通知書》,那么也就不存在不予立案的情形。《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373條的第1款規定:“被害人認為公安機關對應當立案偵查的案件不立案偵查,向人民檢察院提出的應當受理,審查中可以要求被害人提供有關材料,進行必要的調查……”。規則中并未要求被害人提供《不予立案通知書》等偵查機關出具的文書,司法實踐中存在“不破不立”“先破后立”“即不立案也不答復”等現象,偵查機關出于部門利益、徇私或徇情等因素,亦不可能為自己不作為的行為“自證其錯”,留下證據。當然,對于確實不應當立案的案件偵查機關往往是不懼“依法辦事。”筆者認為對于不予立案的界定,從《刑事訴訟法》第86條、第87條及有關司法解釋的立法本意看,法理上完全適用行政類立法的“受害人提出控告,公安機關在規定期限內,未作答復的,視為立案”的解釋,故不予立案應和應當立案作對立解釋。本案中公安機關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沒有立案,雖未給控告人下發《不予立案通知書》,致使魏某被公安機關置之不理,推脫敷衍“踢皮球”長達10年之久,應屬于應當立案而未立案的情形。
綜述,魏某的行為屬于刑法意義上的控告,追訴時效延長,無論是從刑事法律規定,還是基于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社會效果層面,都應當依法追究持刀行兇人魏某輕傷害的刑事責任。同時,魏某可以提出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要求彭某賠償自己的經濟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