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吳越 劍氣縱橫

春秋戰國，社會進入到了大變革時代，周王室衰微，名存實亡，禮樂崩壞，諸侯間彼此割據，戰爭頻繁。各個諸侯國家為了應付連綿不斷的戰爭，不斷改進和大量制造各式各樣的兵器，彼此之間進行著一場空前的軍備競賽，每個國家都因為擁有一批擅長制造兵器的能工巧匠而實力大增。

地處長江下游地區的吳國和越國，雖然立國都很早，但長期僻居東南，國小勢弱。直至春秋中期后段，國力才漸趨強盛，至春秋晚期達到巔峰。為開拓疆土，擴大勢力，奪取對東南地區的控制權，兩國之間爆發了激烈的戰爭；同時，吳越兩國還力圖西進北上，與大國爭鋒。在春秋晚期的歷史舞臺上，它們合演了一幕極其壯闊的歷史劇。

君好勇 民好劍

在連年不斷的征戰中，吳越兩國都建立了大規模的軍隊。但由于兩個國家都地處長江下游地區，陸上水網縱橫，奔馳在北方平原上的巨大而沉重的戰車，在這一地區幾乎無用武之地。相反，步兵和水兵成為吳越軍隊中的主要兵種。這樣，各種短兵器在這里逐漸替代了戈、戟、矛、鈹等長柄兵器，劍遂成為吳越地區作戰格斗中一種主要的常規兵器之一。

《吳越春秋》記載，黃池之會，吳、晉爭先，吳軍迫晉軍而陣，“吳師皆文犀長盾，扁諸之劍，方陣而地。”《左傳·定公十四年》也記載了一場戰爭中，越王勾踐派了三個罪人，屬劍于頸，至吳軍陣前集體自剄，以震懾吳軍的故事。可見當時吳越兩國用劍之廣。

古代越人以勇武好劍著稱于世。《漢書·高帝紀》稱：“越人之俗，好相攻擊”。《漢書·地理志》又說：“吳、越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劍，輕死易發。”輕死易發、勇武好斗是越族的天性，而越人喜好用劍的傳統應與這種天性有著密切的聯系。

《吳越春秋》還記述了越王勾踐為了提高軍隊戰斗力，聘請越女教練劍術的故事。傳說，越國有處女，出于南林，善劍術，越王勾踐使使聘之。越女往見，路逢一老翁，自稱袁公，欲與越女比劍。二人折竹枝代劍，袁公操本以刺，越女應節而入，舉枝擊之，袁公飛上樹，化白猿而去。勾踐于是命越女教練軍士劍法，據稱當世莫能勝越女之劍。雖然這是一個美麗的傳說，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古代越人之善于用劍。

精絕冠諸侯

吳越之地，劍氣縱橫，這里精絕的鑄劍技術更是聞名天下。吳越青銅劍，一開始是在吳地發展起來的。到了商代中期，中原青銅冶鑄技術開始傳入吳國地區，加之吳越地區富藏銅、錫資源，為土著越人依山而鑄并逐漸創造出富于地方色彩的青銅寶劍，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由于吳、越兩國地域壤接，民族相同、風俗一致、交往密切，所以，當青銅劍鑄造技術在吳地得到快速發展之時，很快也傳入了越國。直到越王勾踐滅吳后，青銅劍的鑄造技術更在越國達到歷史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巔峰狀態。吳越青銅劍的劍身較之此前的劍普遍有所加長，可達到五六十厘米。同時，為了達到更強的殺傷力，青銅劍采用了既有硬度又有韌性的不同金屬配方來冶鑄，在劍脊銅多能增強韌性，劍身的從刃部錫多則能提高硬度。

其時，一把青銅劍由劍身和劍莖兩部分組成。所謂“莖”就是劍的把手，在劍莖和劍身之間還有一塊凸起來的隔板，叫作“格”。整劍采用范鑄，通常要分兩次合范鑄成。先以含錫量較高的青銅合金鑄成劍身，使劍身堅硬、銳利。經磨削開刃后，再將劍身與劍柄進行合范鑄接，劍柄采用的是含錫量較小的青銅，以增強劍體的強度和韌性，格斗中不易折斷。此時青銅劍的諸多優點，標志著作為冷兵器時代的青銅兵器的鑄造水平已達到了一個高峰。

古時有人這樣評價：“吳越所出之劍，為舉世所重。”《考工記》說：“吳粵（越）之劍，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地氣然也”。進入戰國時期后，有關吳越出寶劍的記載更屢見于文獻。《莊子》說：“夫有干越之劍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干越”即吳越，“柙”是藏劍之匣，“不敢用”是說太寶貴了，實在舍不得使用。

除用于打仗格斗的實用青銅劍外，吳越兩國還鑄造了一些象征權力和地位的一國之君的青銅佩劍，其劍的冶鑄技術之高、工藝之精，至今仍讓人為之嘆絕。特別是那些刻有銘文的越王劍、吳王劍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被視為劍中之寶物。在當時，為求得一柄越王寶劍，諸侯們甚至不惜用城池換取或以戰爭相威脅。比如傳說越王勾踐所擁有的寶劍分別是勝邪、純鈞、湛盧、魚腸、巨闕，別的諸侯打算用極其豐厚的財物去交換純鈞劍，但沒有得手。直到湛盧劍落到楚王手里后，垂涎三尺的秦王就立即發兵擊楚，還放出風聲，楚王不交出寶劍，秦國絕不退兵。結果楚王寧可與秦國開戰也決不愿交出心愛的稀世寶劍。

越王不在 越劍尚存

歷史的車輪不斷前進，但那些曾經價值連城的青銅利刃并沒有因此而隱沒，終究走進了我們的視野。根據《史記》中記載的越王世系，從春秋晚期的允常到戰國時期的無，前后歷經近200年，目前經過考古發掘發現并可以確認的有勾踐、與、不壽、翁、翳五位越王的青銅劍。

越王勾踐劍1965年出土于湖北江陵望山一號墓。劍全長55.7厘米，其中劍身長45.6厘米，劍格寬4.7厘米。劍身滿飾黑色菱形幾何暗花紋，劍格正面和反面還分別用藍色琉璃和綠松石鑲嵌成美麗的紋飾，劍柄以絲線纏縛，劍首向外翻卷作圓箍，內鑄有極其精細的11道同心圓圈。

此劍隨葬于墓主棺內人骨架的左手側，裝在黑色漆木箱鞘內，青銅劍與劍鞘吻合緊密。拔劍出鞘，寒光耀目，而且毫無銹蝕，刃薄鋒利，精美絕倫。以紙試之，20余層一劃而破。近格處刻有兩行鳥篆銘文八個：“越王勾踐，自作用劍。”此劍的出土與記載傳說相印證，被譽為“天下第一劍”。

越王者旨於劍，現藏浙江省博物館，由已故上海博物館館長馬承源從香港征得。劍通長52.4厘米，劍體寬闊，中脊起線，雙刃呈弧形于近鋒處收狹。圓盤形劍首，圓莖上有兩凸箍，箍飾變形獸面紋，莖繞絲質纏緱。劍格兩面鑄雙鉤鳥蟲書銘文，正面為：“王王”，反面為：“者旨於。”字口間鑲嵌著薄如蟬翼的綠松石。

越王者旨於劍附有完整的劍鞘，系用兩塊薄木片粘合而成，外用絲線纏縛加固，再髹以黑漆。者旨於，即《史記》記載的越王勾踐之子與。在他在位的6年（前464至前459年）中，冶師為他精鑄了一批兵器，僅銘其名的青銅劍目前發現最多，而此劍是目前保存最為完好的一柄。整劍雖歷2400多年仍亮澤如新，寒光泠泠，鋒芒犀利，吹毛可斷。

越王不壽劍為臺北龔欽龍藏，通長69厘米，格寬4.6厘米，莖長9.6厘米。不壽為越王勾踐的孫子，本劍為迄今為止發現的惟一越王不壽劍，是所有問世的越王劍中最長的一把，品相極佳。劍格兩面各凸鑄銘文鳥蟲書6字：“越王不壽不壽，自作用劍用劍。”

越王州句劍于1973年在荊州市荊州區藤店一號墓出土，現藏荊州博物館。劍通長56.2厘米，劍身皮殼金黃色，光亮如新，品相完美，銘文規整。劍身近格處有兩行錯金銘文，每行四字鳥蟲書：“越王州句自作用劍。”州句即朱句，為勾踐之重孫，不壽之子。

越王不光劍，現藏上海博物館，劍通長65.6厘米。不光為州句之子，即越王翳，在位時間長達36年，在他統治的時期，越國國勢漸衰。此劍薄格，格上正面4字：“（王王）”，反面8字：“嗣旨不光，自作用攻（？）”

除了越王劍鑄造工藝特別精湛以外，在吳越青銅劍中，有一種青銅復合劍值得一提。這柄青銅劍通長60.5厘米，采用復合鑄造技術，劍之中脊和兩從刃分別采用不同成分的青銅合金嵌鑄而成。中脊含錫量較低，故硬度低而韌性高，使劍不易折斷；兩從刃含錫量較高，故硬度高，可提高殺傷力。復合鑄造技術體現了先秦匠師對青銅劍合金成分比例的控制，達到了極高的水平。

越王劍的冶鑄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過程，要經過煅焊、熱處理（淬火回火）、表面處理（外鑠）、嵌鑄（刻劃）等多項工藝過程。工匠們還常常在劍的表面裝飾精美的幾何形暗紋，這些暗紋經科學測試是用不同的工藝鑄成的，具有不同的功用。如有些是用復合金屬鑲嵌，有些則進行了硫化或鉻化處理，具有良好的防腐效果。

目前由于越王劍身價不菲，在一些地區越王劍的制假、販假已十分流行，筆者看到的越王劍造假情況主要有三種：一是整劍造假的越王劍，劍身生硬，手感較重，帶越王銘文的內容一般刻鑄于劍格上的較多，一些刻鑄于劍身的銘文，鳥蟲書并不是采用鑲嵌錯金工藝，而是采用金粉等描上去。二是老劍上加刻或后刻銘文造假，此類劍看上去或拿在手上感覺，都看不出問題，或者在原銘文上加添XX越王，或者刻上一些越王銘文。三是拼接而成的造假越王劍，即將劍格作假為帶越王內容的銘文，然后將其安裝在真的劍身和劍莖之間，掩人耳目，使人上當受騙。

吳越鑄劍工藝本源于中原地區，但在吳越地區發揚光大，隨著吳越兩國逐漸退出歷史舞臺，精美的吳越青銅劍也就此落幕。但是，高超的鑄劍工藝并沒有消失，無論是當時通過賞賜禮贈，或是戰爭掠奪，或是自然流傳，中原地區不僅繼承和發展了吳越的鑄劍技術，也使得中原的青銅劍逐漸趨于成熟。

（注：本文作者為浙江省博物館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