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務院研究室發展司前司長朱幼在2011年初出版了一本《大國醫改》,該書梳理了我國數十年來醫療制度所出現的問題。在書的前半部分,朱幼引用了2008年衛生部原副部長孫隆椿在《2008中國醫療衛生發展報告》出版時所說的一句話:中國的醫改還沒有真正起步,有的人卻說什么醫改不成功,這種說法顯然值得商榷。
孫隆椿,1990年至1998年任衛生部副部長、黨組副書記,政協第九屆、十屆全國委員會委員、教科文衛體委員會副主任。6月4日,《中國新聞周刊》對孫隆椿就取消以藥養醫問題進行了專訪。
中國新聞周刊:衛生部部長陳竺幾個月前發文表示,要在十二五期間,逐步取消以藥養醫。改革以藥養醫的利弊其實是什么?
孫隆椿:事實上,政府沒有講過要取消以藥養醫,這不是政府的原話。首先,要了解我國醫療事業發展的歷史。新中國成立以后,把教育、文化、衛生、涉及民生的都收歸國有,由國家財政撥款。五六十年代,國家對醫院進行全額預算;到七八十年代,改為差額預算,支出減去收入之后,不足的部分由國家財政補貼;九十年代以后,國家取消差額預算,改為項目補助,雖然2007年之后的文件里,還叫項目補助,但已變成幾個單項的補助。
這種情況就意味著,醫院的生存發展全靠自己,而國家只有小部分的補貼。多年來國家對醫院的補貼大概就是醫院全年收入的7%,也就是說,國家對醫院由原來補貼100%,降到如今的10%左右。
其實,以藥養醫不是簡單地指藥這一項。盡管藥的比重能占到40%~60%,但掛號費、手術費、檢查費用,也是以藥養醫的組成部分。要改革以藥養醫,政府的方向并不明確,也沒看到相關文件和領導的表態。
中國新聞周刊:目前衛生部要在各地進行取消以藥養醫的試點,是否能產生借鑒效果?
孫隆椿:如果把醫療服務收入的渠道改變為政府財政補貼,就又回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所以不管是否取消,補貼是個關鍵,而這個補貼需要有財政預算。
我們現在說七八十年代把醫院推向市場確實取得了巨大的發展,但是也帶來很多的問題。政府要改革這一機制,但并未指出改革方向,也沒有出臺具體措施。衛生部領導提出5年取消以藥養醫,可衛生部管不了財政部,少的15%的藥價加成誰來補貼?而醫院的生存發展的資金又通過何種渠道獲得,在此渠道未明了之前,就很難對試點會有所期待。
中國新聞周刊:你認為公立醫院未來的經費會不會因為取消了以藥養醫而產生問題?
孫隆椿:前不久,國家頒布了全國事業單位改革的文件。我國事業單位將按社會職能劃分為行政、經營生產、公益三類,并實現各自的轉型。但衛生單位分兩部分,第一部分,國家全部補貼;第二部分是基層醫療,鄉鎮兩級實行政府全額供給。就事業單位改革而言,這個文件比2009年國務院的文件更為明確,但是最大的問題是,政府一方面把公立醫院推向市場,另一方面卻在行政上限制它的盈利模式。
雖然這是未來事業單位的發展方向,但我的疑問是,改革到底是在哪個框架里進行?畢竟這是國家對事業單位改革的綱領性的文件。而縣以上的醫院都是靠醫療服務取得收入的,那么現在提出改革以藥養醫,就要明確國家對公立醫院的政策,包括具體的管理措施以及補償機制。
中國新聞周刊:在進行醫改的時候,政府有沒有考慮過公立醫院公益性和盈利性的平衡?
孫隆椿:公益性不是醫院本質,而應歸為政府在醫療服務收費方面的政策。政府100%補貼,老百姓不花錢,這就是福利。相反,若國家沒有補貼,要百姓自己出錢,這就是市場。
醫院是否具有公益性并沒有明確的定義。在西方國家,醫療服務方面政府的投入要占到50%以上才稱為真正的公益性。雖然我國有醫保,但全國衛生總費用是2200億,去掉15%~20%的公共衛生、計劃生育、科健教育,剩下1800億,再除以13億人口,人均醫療費用將近1400元。而新農村合作醫療,實際上只有300元,還不足25%,距離公益性相去甚遠。
在醫療費用里面,有三種類別的藥物,一種叫基準藥物,是廉價的;第二種是公費醫療、勞保醫療、新農合醫療允許報銷的藥品;第三類則是完全自費的。
從病人所得到的處方來看,這三種都有存在的可能。但你報銷的只是前兩種。而病人有時看病的賬單有幾十萬,其中可能百分之八九十是自費的。所以說,在中國看病難、看病貴是事實。在全球范圍來看,醫療費用每年以15%~20%的速度往上增,比GDP增長還要迅速。所以,目前的關鍵問題是,政府要下決心明確改革目標,否則政策之間互相沖突,就會出現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