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下半年以來陸續展開的地方黨委換屆中,政法委書記兼任公安廳局長的政治格局,發生了明顯變化。這一變化意味著執政黨執政理念正在進行調整,對于未來中國的治理模式轉型也會起到積極作用,使中國朝著“依法治國”的理念向前走。
從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到本世紀初,各級地方政府中公安局長一般不以同級黨政領導的身份出現。
從2003年開始,各級公安部門負責人的政治地位開始提高,比如由黨委常委、政府副職兼任公安局長,也有一部分政府副職以及助理兼任公安局長。這一年的11月18日,中共中央發出了《關于進一步加強和改進公安機關的決定》,提出有條件的地方,逐步實行由同級黨委常委或政府副職兼任省、市、縣三級公安機關主要領導。到2008年10月,中國除港、澳、臺外的29個省、市、自治區的公安廳(局)長已經有11名由省級黨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兼任,3名由副省長兼任,2名由省政協副主席兼任,7名由省長助理兼任,也就是說已經有23個省、市、自 治區的公安廳(局)長已經升為副省級。據不完全統計,全國超過一半的縣級公安局局長已經“進班子”。
社會管理的復雜性及重要性,使得公安部門越來越受重視,這是實行同級黨委常委或政府副職兼任省、市、縣三級公安機關主要領導的背景,便于政府協調可以支配的各種維穩力量。
然而,這種安排也帶來一些問題。在法學界,對政法委書記兼任公安廳局長的體制一直以來都有不同意見,不少人擔憂,政法委書記與公安局長互兼,將可能導致案件協調成“鐵案”,檢察機關無法進行偵查監督,而法院在被協調的情況下,實際上是按照公安局長的意圖,無法做出獨立的法律判斷。
按照現有各種法律,在刑事訴訟案件中,公安局進行初步偵察,檢察院負責對其進行審查,決定是否起訴,換言之,檢察院對公安局有監督之權。更進一步,法院對檢察院提出的訴訟進行審判,從而對公安機關有間接監督之權。政法委書記以較高政治身份兼任公安局長,動搖了政法部門之間原有的權力配置:檢察院、法院很難有效監督公安機關,相反,作為政法委書記的公安局長可以出面協調檢察院、法院。如此制度安排,讓法律原來設計的法律監督機制失靈。公安部門辦理的案件,法院差不多都會做有罪判決。或許可以說,上訪的增加,與這種制度安排有一定關系。
恐怕正是有鑒于這一點,2010年4月,中組部下發文件,要求省級政法委書記不兼任公安廳(局)長。這樣,在從2011年開始的各級黨委換屆中,政治安排發生了一些明顯變化。以廣東為例:
第一,各級政法委書記不再兼任公安廳局長。比如,廣東21個地級以上市的新一屆領導班子中,市政法委書記均不再兼任公安局長,有11個地市出現了專職的政法委書記。
第二,在與公安廳局長分離之后,政法委書記的地位有所提高,由黨委副書記或者市委常委擔任。比如,廣東21個地級以上市新一屆領導班子中,深圳、佛山、中山、江門、肇慶、湛江六市的政法委書記由市委副書記兼任。
第三,廣州、深圳、佛山、中山、江門、湛江、河源七市出現了政法委、社工委“一把手”是同一人的情況。
上述變化揭示了當代中國政治演變的一個清楚而重要的取向:首先,公安部門的政治地位回歸常態,執政黨和政府將會逐漸減少施政活動對于強制性力量的依賴。其次,各級黨委將以一種更為超脫的地位,平衡地領導公、檢、法等政法各個機關,也即檢察機關、法院與公安機關之間地位失衡的局面,將會有所改觀。第三個變化則表明,“政法”的概念開始變化,開始弱化其強制性,而突出其政治性,也即開始將注意力從對糾紛的防范、事后的懲罰,轉向事前的社會秩序建設。
凡此種種變化,都是可取的。國家治理不外治理與強制兩種手段,法律與權力兩種工具,出乎后者,則入乎前者。權力不可無,強制不可少,但是,過分依賴權力之強制,不能創造和維持長期穩定的社會秩序。相反,古今中外的經驗證明,通過柔性的社會治理,借助于法律之治,當可收到更好的效果。公安局地位之調整,或可啟動一個治理模式理性化的轉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