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讀書記憶

那時，我家住在省軍區司令部大院。我經常穿一件藍底碎花的土布衣裳，脖子上拴一把鑰匙，剪一個瓦爿頭，我的發型都是母親打理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像一個小男孩。每次去食堂買饅頭打開水，炊事兵們就時常要取笑我。

小時候，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父親。我的父親一身戎裝，英俊瀟灑，腳蹬一雙大皮鞋，鞋后跟嵌兩個大鐵釘，走起來腳下生風，煞是威嚴。我上的學校叫勞動路小學，現在也叫娃哈哈小學。有次放學后，我邊看《高玉寶》，邊以烏龜般緩慢的速度行進，一直走到太陽下班月亮上班，還沒回到家，急得家人四處尋找，最后父親終于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逮著了我，回到家里罰跪，面壁思過，那頓深刻的教訓，至今記憶猶新。

那個時候，父母擔心我影響學業，并不鼓勵我閱讀課外書，因此我的讀書屬于見縫插針。我闊讀的第一本小說是《高玉寶》，第一本成人書是《紅樓夢》，記得我做賊似的從父親的藏書架上“偷”下了《紅樓夢》，又囫圇吞棗地咽下它，我立刻被書中的人物迷住了。當我偶然遇到一本綠封皮的《唐詩三百首》，引發的激動差不多就此改變了我的生活。

因為我是長女，弟弟妹妹比我小很多，就有著干不完的家務活。一放學，我就背著書包，急匆匆往家趕，到了家，先打開雞合門，把“毛蛋”和“一粒谷”放出去散步，“毛蛋”和“一粒谷”是兩只母雞。然后，拿著一根頭上用鐵絲箍成一個網兜的毛竹竿，貓著腰，往雞窩里搗鼓，取出雞蛋，用鉛筆在蛋殼上標好當天的日期。淘好米，洗好菜，我開始切雞食，在地上放好砧板，將那些揀拾出來的菜葉，放在砧板上剁。剁好的菜，倒進一只雞吃的專用搪瓷碗，用冷水把飯鍋里的冷飯泡開，一并倒入搪瓷碗內，再拌上米糠，給撲棱著翅膀咕咕亂叫的母雞們吃。一次，我邊剁著菜，邊在地上攤了一本磚頭般厚的《萬山紅遍》，邊切菜邊看書，一不留神，菜刀切著了左手小拇指，鮮血直流。我害怕極了，一方面因為疼，另外更擔心父親的責罵。果然，父親回到家，看到我手指頭上纏著的紗布，將我狠狠批評了一頓。

記憶中最難忘的讀書時光是暑假。正午的太陽灼烤著大地，我打發弟弟妹妹吃完蛋炒飯，命令他們午睡，然后打開前后房門，在過道上擱一把躺椅，就開始了我快樂的讀書時光。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我在躺椅上看了《萬山紅遍》《金光大道》《苦菜花》，夏天的風夾雜著暑熱，穿過弄堂吹在我的脖子、手臂和小腿上，我體會著驚心動魄的書中世界，感受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閱讀的單純快樂。那個夏天，我也將眼睛看成了近視。下午四點左右，我將屋后和窗臺用水潑濕，讓熱氣蒸發。拖完地板，再給弟弟妹妹們洗澡。洗完弟弟妹妹的衣服，我已滿頭大汗，接下來，我得準備晚餐了。當高壓鍋里的稀飯，吱吱叫得歡時，我開始做麥糊燒。先用一只藍瓷大碗，從袋里舀出適量面粉，往碗里打兩個雞蛋，跑到菜園里采幾棵綠油油的小蔥，洗凈切碎放入碗內，再加入鹽、味精，和上水拼命攪拌。然后，圍上一件灰遢遢的圍裙，點燃煤氣爐。我腳踩一張矮凳，這樣，使我既夠著了鍋灶，又顯得十分權威。我紅光滿面地把做好的麥糊燒，整齊地碼人一只小藤筐，把那些邊角廢料，給圍在身邊的弟妹解讒。忙完這些，我將一張折疊的紅漆小術桌，搬到絲瓜架下，擦干凈桌子，將霉干菜蒸肉、涼拌海帶絲、小蔥拌豆腐擱上桌，將滾燙的稀飯，盛在五個碗里待涼，靜候父母下班。

小時候，弟弟妹妹是我的跟屁蟲，這也是令我頭疼的事兒。有一天，聽說父母晚上要開會，放學路上，我坦坦然然地看完了一本《大林和小林》的童話書，回到家時，天已很黑了，我看到妹妹領著弟弟，抹著眼淚，站在軍區大門口等我回家做飯，一見到我，一邊哭一邊撲了上來，他倆的狼狽樣讓我感到很丟臉。記得我剛學會騎自行車那陣子，一個傍晚，去住在清波門的同學家借一本《牛虻》，妹妹硬要跟我去，但我不會騎車帶人，就顧自騎車走了。回來的路上，我看到一個小女孩沿著清波門的大馬路一路狂奔而來，瘦小的身上套著那件我小時候穿過的白底黑點連衣裙，尖利的哭聲在大街上回響，妹妹的臉上涕淚交加，她的一頭卷毛看上去也很糟糕。妹妹看到我，跑得更快了，經過汽車隊門口時，她小小的身子突然一歪，跌了一個狗吃屎，號啕大哭起來。我歪歪扭扭地騎過去，將妹妹扶起，討好地說：阿姐帶你騎車吧。她這才破涕為笑。其實，我心里一點也沒底，但只有硬著頭皮將妹妹扶上后座，我左腳踩在腳踏板上，擺了一個金雞獨立的造型，搖晃著上了車，但是騎了不到十秒鐘，車龍頭就一陣亂扭，我們連人帶車栽在了水泥地上，《牛虻》也從自行車兜里掉出，摔得很遠。妹妹悲憤交加，哭聲震得我頭皮發麻，我連滾帶爬地起來，只見妹妹的膝蓋處蹭破了一層皮，連衣裙也摔出了一個窟窿，殷紅的鮮血梅花一般開在她的舊裙子上，此情此景，讓我至今心痛。一九八九年六月一號，我們全家搬出生活了十四年的軍區大院，后來我常在夢中回到那里，每每醒來，內心充滿了溫暖的傷感。

作家小檔案

盧文麗，杭州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杭州日報報業集團《都市周報》副總編輯。出版有詩集《聽任夜鶯》《無與倫比的美景》《親愛的火焰》《我對美看得太久——西湖印象詩100》，散文隨筆集《沙漏的舞蹈》《溫柔村莊》等。獲浙江省優秀文學作品獎、浙江省人民政府魯迅文學藝術獎提名獎、中國女性文學獎入圍獎等。詩集《我對美看得太久——西湖印象詩100》于2010年被評為杭州市城市禮品。

讀書心得：

書可以成為你一生的好朋友。

最想對商學們說的話：

希望讀者通過書認識我，同時也重新認識你自己。

給讀者推薦的書：

《唐詩三百首》